第9章(2 / 3)

「聖人,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算設計將高如鬆引入宮中確實能將他孤立,也不值得如此冒險……若真有了什麼萬一,豈非因小失大、愚蠢至極?」

樓輝雖是朝堂上公認的老狐狸,但骨子裏畢竟仍是個標準的文人,故聽得帝王竟欲以身為引冒險誘高如鬆入宮,當場直言不諱地表達了他的反對,甚至連「愚蠢至極」四字都因氣極而直接從嘴裏蹦了出來。

可麵對他的氣急敗壞,蕭琰卻沒有馬上給予回應,而是將目光轉向一旁神色凝沉的沈燮,問:

「先生也是如此認為?」

「……不,此事雖險,卻著實是最為穩妥的辦法。」

沈燮身為謀臣策士,多少對兵行險著、出奇製勝有那麼幾分偏好。尤其他心思數轉,確實也沒找到比這個「險著」付出更小的解決之法,故仍是頂著樓輝直欲冒火的目光說出了自個兒等若贊同的回應。

「倘若聖人今日真性命垂危、欲將帝位傳予三殿下,自然沒有嚴守宮禁、防賊一般將高如鬆拒之於外的道理──畢竟,聖人『選擇』三殿下的原因,是看中了他背後高如鬆的實力。在此情況下,高如鬆私底下潛回京城,對一心想壓製諸王勢力的聖人而言可說有利無害,就算心下不喜,也會為求穩妥而忍一時之氣罷。」

作戲要作全,帝王既然假作病重誘高如鬆回京,在細節上自也當以這齣戲為基礎作出合適的應對。換言之,在沈燮看來,高如鬆為使外甥順利登位,在回京後一定會設法潛入宮中;而蕭琰要將戲作足,自也得對高如鬆回京一事表現出歡迎的姿態。在此情況下,除非帝王想在將戲作到「病篤」前便對高如鬆動手,否則讓其入宮……似乎已是不可避免的決定。

蕭琰本就打著將高如鬆引入宮裏甕中捉鱉的心思,對沈燮的這番分析自然全無異議;至於樓輝,他心下便對這種讓帝王親身涉險的計謀有一千個一萬個反對,卻也不得不承認沈燮的這番分析確實頗為在理。

隻是見君臣二人似乎有就這麼將事情定下來的態勢,勢單力孤的樓丞相卻仍忍不住垂死掙紮一番,問:

「可就算能以聖人垂危為由將高如鬆引入宮中,那他手下的親衛呢?若高如鬆執意將那五百人都帶進宮裏怎麼辦?」

「樓相莫不是忘了,聖人『病篤』之事眼下仍是密中之密。若高如鬆大張旗鼓地入宮,豈不等同將此事昭告了半個皇城?不說梁王、鄭王等人,單單一個四殿下背後的陸氏,就足夠讓他的『皇帝外祖』大夢生出不少枝節了。」

說著,沈燮話鋒一轉,又道:

「至於那五百親衛,隻要高如鬆死了,怎麼處置也就是幾句話的事情而已……況且他們既然是高如鬆的後手,在高如鬆入宮時也必然會在宮門附近候命。屆時隻需調遣禁軍精銳圍剿,在絕對的兵力壓製下,哪還有他們翻出天的可能?就算真走脫了一兩人,於大局也起不到半點影響。」

「正如先生所言。」

沈燮用以說服樓輝的話語,其實就是蕭琰心裏頭盤算多時的計劃。所以他也省了多作說明的功夫,隻一句話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見帝王直言表態,樓輝就算再怎麼不樂意,也隻能強迫自己接受一切,同時努力轉換立場、開始替這個計劃拾遺補缺:

「不知聖人打算以何名目請高如鬆入宮?」

「『攝政王』三字便足矣。」

蕭琰淡淡道,「以高如鬆的野心,一旦順利擁立宜兒登位,哪有心思再回到邊關吃苦受寒?自然會想方設法留在京中鞏固政權,甚至將他的鎮北軍調入京中──便如朕即位後從衛平軍撥了不少人到禁軍來一般。可他在朝中的力量薄弱,要想順利役使官員,還得要有個名正言順的資格才成。」

橫豎都是用來騙高如鬆入宮覲見的名目,「攝政王」這樣離譜卻直白的封號,無疑比三公之位更容易讓沒有多少文化底蘊的「鎮北大將軍」理解其中的意涵。

樓輝雖然因入耳的「攝政王」三字而瞪大了眼睛,但想著這「封號」歸根結柢不過是口頭上說說而已,便也未再出言反對。

蕭琰與沈燮早就有了共識,如今又已成功說服樓輝,這趟深夜議事自也算是告了個段落。顧念著仍在正殿裏安睡的愛兒,蕭琰雙唇微掀正待發話讓二人離開之前,不想還未來得及開口,一陣騷動聲卻已先一步由殿外傳了過來……但聽那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足音帶著少許倉皇自偏殿與正殿相連的一側由遠而近,下一刻,那個時刻牽繫著蕭琰心思的小小身影,已然在一旁樓輝和沈燮驚愕的目光中匆匆奔入了帝王懷裏。

「父皇……」

許是做了什麼惡夢,匆匆奔來的蕭宸不僅腳步慌張,連脫口的喚聲都帶著幾分哽咽,臉上更仍掛著串串淚珠……饒是蕭琰清楚愛子貿然闖入的舉動在兩位臣下看來必定多有不妥,可見著蕭宸驚惶哭泣的模樣,又哪裏提得起分毫斥責的心思?當下也顧不得沈燮等人的反應直接將宸兒抱到膝上緊緊擁住,邊拍撫著愛子背脊邊柔聲探問道:

「怎麼了,宸兒?做惡夢了麼?」

「父皇不在……宸兒夢見父皇……一個人趴在禦案前,無論宸兒怎樣叫……也叫不醒……」

因哭得狠了,蕭宸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中間還夾雜著幾聲惹人憐惜的抽咽哽塞。不說作為他外祖父的樓輝,便是全無關係的沈燮,看他如此模樣都不由有些心疼,一時竟也忽略了孩童方才奔入偏殿時那與「體弱難持」四字完全沾不上邊的矯捷。

二人尚且為此心生憐惜,向來把蕭宸捧在手掌心上百般嗬護的蕭琰自然更不用說。

「隻是夢而已……你瞧,父皇不還好好的在這裏?」

「……嗯。」

畢竟是曾經親身經歷過的事,即使蕭宸一嚇醒便意識到自己方才不過是在做夢而已,仍不由讓心底殘留的情緒弄得心慌意亂,非得親眼見著父皇、親身感受到父皇的氣息和溫暖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隻是他如願找到了父皇、也如願在父皇的懷抱中逐漸平復了心中的不安,但理智恢復的同時,卻也同樣麵臨了一個極為尷尬的狀況:他不管不顧的舉動不僅打斷了父皇正在進行中的議事,還很可能在這兩位臣子麵前暴露了自己身子並不如傳言中那樣病弱的事實。

蕭宸雖心思玲瓏剔透、在政治方麵也極有靈性,卻畢竟仍欠歷練。故甫察覺到自個兒的失當之處,小小的身板便下意識地僵了一僵,臉上也浮現了少許的無措求助之色……如此模樣看在俱為人精的樓輝和沈燮眼裏,就是此前並無所覺,眼下自也猜到了事情定當另有玄虛。

──若說兩人此前還在為蕭琰待次子極盡嬌寵疼愛的態度感到吃驚,那麼現下便是讓蕭宸自亂陣腳的反應轉移了心思、不可免地回想起了孩童方才匆匆奔入殿內時的輕靈和敏捷。

而二人像是察覺了什麼的細微神色變化,自也被堂上的帝王盡數收入了眼底。

蕭琰此前雖一再叮囑讓愛子不要將身體有望痊癒之事告知旁人,可如今都已撞到了沈燮和樓輝跟前,收拾高如鬆的計劃也已進行到了最末,對這兩位他引為臂膀的心腹重臣,有些事自已無了繼續隱瞞的必要。也因此,取來帕巾替愛兒拭去頰上殘留的淚水後,帝王當即就著眼下將次子圈擁在懷的姿勢同二人開了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