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吞食暗影者
「這次威力應該夠了吧?」
陰暗的房間裏,坐在地板上的仁調製了幾顆手榴彈。
幾天前,分別對〈暗影〉以及和泉用去一顆,總共消耗了兩顆手榴彈,不過仁所預備的手榴彈數量並未因此而顯得短少。
雖然上衣的口袋裏頭頂多隻能放兩顆,但是在仁平時提著走的手提箱裏頭,還放了數量可觀的手榴彈。
隻不過,現在預備著的手榴彈,都隻能算是調有火藥的半成品而已。
前些日子使用的結果,與其說是手榴彈,發揮出來的性能還比較像閃光彈。所以仁調整過藥品的比率,重新做了一批新的手榴彈。
「不隻是會爆炸,也會冒出火焰。作為武器應該是很高檔的吧。」
朝著完成的幾顆手榴彈,仁歎息出來。
「哎,要是不實際用用看,也不知道效果到底怎麼樣。畢竟是外行人做出來的哪。如果和隆也的手槍彈藥一樣,從同一條管道直接買軍用品回來用的話,會比較好吧——不對,這樣就沒意思了。這樣子要我怎麼去享受啊?再說,這是我唯一會講究的東西耶。再怎麼說,製作手榴彈就是好玩嘛。」
沒錯。仁喃喃自語地嘀咕著。在旁人耳中聽來,這些台詞除了炸彈狂之外再沒有其他可形容的字眼了,但仁並不覺得自己是炸彈狂。他認為自己就隻是個軍事迷而已。
「仁,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什麼?」
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讓仁的身體抖了一下。
「沒,沒什麼。你才是哪,怎麼會過來呢,千鳥?」
一麵說著,仁轉過上半身。
千鳥就站在房間的入口。
今天的家居服,是一件下擺都快拖到地上的長洋裝。
袖子也是長到連手都看不見的程度,而在領口、袖子、以及下擺前方的反折等等部位,全都縫上了滿滿的蕾絲。
還真能穿著這種衣服走路卻不跌倒哪,仁想著。千鳥朝他開口。
「素描簿用完了,幫我去買新的。」
對於隻要有空就在畫畫的千鳥來說,素描簿這種主要的畫材用完了,等於是要她的命。
但對仁而言似乎是無關緊要。
「那種玩意你等〈影時間〉再去偷就好啦。」
「我現在就想要。你順便幫我多買一點。有很多的話我就能安心了。」
「要是這個樣子,你自己去買不就行啦——啊,對了,要出門的話,你順便去一趟岩戶台車站前的〈葉隱〉,把碗公還回去吧。如果一直擺在這裏,好像也會對和泉造成麻煩的樣子。」
從那天以來,和泉一直沒有出現。因此借來的碗公也都遺留著。再下去還的話,好像也不太好。仁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才覺得千鳥這次出門剛好可以行個方便。
千鳥一臉不開心地回答。
「絕對不要。仁,你去買。」
「我也不要啦。雖然隻有一點點而已,這裏還是有冷氣嘛。這種時候我還不想跑到外麵去。」
現在是傍晚。雖然已經度過了酷熱的高峰,時節依然是盛夏的八月。盡管還不到受不了的程度,仁就是不想出門走動。
就算這樣,千鳥仍不讓步。
「可是素描簿已經用完了。」
跟你真是說不通耶,說著仁便轉向了前方。
「所以我才叫你自己去買啊,討厭的話,不去還碗公也可以啦。」
聽到鎖鏈咯啷作響的擺動聲,仁僵住了身體。
一邊想著不會吧,他慢慢回頭。
「千鳥,不要拿斧頭。」
千鳥已經將附有秤錘與鎖鏈的手斧拿到了手上。連在家裏都帶著走來走去,這未免也太離譜了。盡管仁是這樣想的,但要是數落她這一點的話,手斧又會不由分說地飛過來。
仁妥協了。
「——好啦。這樣的話,我也跟你出門。我去還碗公,你去買你的素描簿。這樣子可以嗎?」
千鳥沉默下來。她似乎是在考慮要怎麼回答。
過了一會,千鳥咋舌。
——糟糕,惹她生氣了嗎?
擔心著手斧會不會飛來,仁愣在原地。
「……沒辦法。我去換衣服。」
緩緩拖著洋裝下擺,千鳥離開房間。仁安心地深深呼出一口氣。
「真是的,那女人真難搞。」
仁這麼低喃出口,而手斧隨即劈到了入口處旁邊。是千鳥扔的。
——我有聽到。
像是如此對仁宣告之後,手上的鎖鏈發出聲響,千鳥將手斧從走廊拔離開來。她就這樣走掉了。
——這一次,不買個十本素描簿給她可不行啊。
——要不然,今天不知道啥時候會被手斧劈到腦袋上哪。
仁打了冷顫。盡管房間裏的冷氣還沒有強到這種地步,不可思議地,他感覺到一股異常的寒意。
「仁……好慢。」
把裝有十本素描簿的紙袋擺到了腳下,千鳥坐在噴水池旁邊的長椅上。她身上的服裝和平常一樣,哥特少女樣式的白色禮服。
這裏是被稱為桐木購物廣場的商店街,而千鳥所在的位置則是鬧區中最大的一處廣場。
以噴水為中心,廣場提供了一個休憩的場所,來往的行人也多。
也因為與夏天並不合適,千鳥的服裝格外引人注目。
醒目的程度就連拉客的銷售員都不敢與其攀談。
從遠一點的地方,有男人正將觀察稀奇動物的目光朝向了千鳥,「那女生感覺還挺嚇人的耶」他與身旁的朋友對彼此點過頭,此外,也有少女們正在討論著「那女生是怎樣,她是白癡啊」雲雲,明顯和講人壞話已經相差無幾。
普通人是聽不到這些聲音的。
但是,千鳥是感覺發達的PERSONA使者。即使不想聽也會聽見。
——吵死了。
真讓人心煩。如果覺得這身服裝很奇怪的話,直接在我麵前明講不就好了?千鳥這麼想著。
對於被人看輕這一點,千鳥並不以為意。
她不會期望這副模樣或者自己所畫的畫,可以被所有人理解。隻要懂優點在哪裏的人懂就夠了——而且,她也不打算和別人說明這有什麼優點。
自己能滿足就好,千鳥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仁現在去了鄰站站前的拉麵店〈葉隱〉還碗公。
十本素描簿很重,所以千鳥有指示仁一定要回來幫她拿。
這點事情,讓他幫忙做也是應該的。根本說起來,隻要仁願意自己出來買素描簿的話,根本也不用這麼麻煩。
「——好慢。」
就在千鳥再度咕噥的時候。她其中一邊的袖子被人一陣一陣地扯了起來。
奇怪?千鳥望向袖子被拉的那一端。
有一對瞪得圓睜睜的眼睛在那裏。
「大姐姐是公主嗎?」
穿著洋裝,一個約莫上幼稚園年紀的女孩子就站在千鳥身旁。她拉起千鳥的袖子邊邊。
頭發修齊在肩膀上,那是個可愛的小孩。她的視線比坐著的千鳥還要低。
直直盯著千鳥之後,女孩子又一次地。
「大姐姐是公主嗎?」
她歪著頭問出口。女孩子圓圓亮亮的眼睛,就那麼來回交互地看著千鳥的眼睛與衣服。
若要說的話,千鳥的禮服的確很像童話故事書裏麵可以看到的公主衣裳。
「……這件禮服,看起來像公主嗎?」
「嗯!」女孩子滿心歡喜地露出笑容點頭。
「是嗎。可是我不是公主。」
千鳥不改表情地這麼說道。女孩的笑容消失了。
「……大姐姐不是公主嗎?」
「嗯。」
千鳥並不是覺得自己根本沒義務去配合小女孩的幻想,但既然就不是了,她也沒有打算要裝成公主的想法。
當然,她也絲毫沒有使壞心眼的打算。
可是,女童的大眼睛裏浮現了眼淚。千鳥不是公主的事實似乎讓她遺憾到了這種程度,打著哭嗝而扭曲的臉上,眼淚開始一滴一滴地流下。
女孩子抓在袖子上的手用力起來。
——這孩子為什麼要哭呢?
千鳥迷惑了。她也想不到該怎麼安慰對方。
女孩子現在還隻是流著眼淚而已,但從眼前的氣氛來判斷,就算她隨時嚎啕大哭出來也一點都不奇怪。而且,女孩子還不時地一聲聲咽著氣。
被抓著袖子,千鳥一動也不能動。
我不能一直在這裏陪你。正當千鳥這麼想著而束手無策的時候。
「你怎麼把小女孩搞哭啦?」
仁出現在廣場。
「你該不會是在這種大街上把手斧亮出來了吧?」
「我才不會。」
千鳥惡狠狠地瞪了仁。
「再擺這張臉的話,小孩子當然會哭啦。」
仁毫不畏懼地開口。
「囉嗦。」
千鳥微微提高了音量。
「嗚。」女孩子打了嗝。
大感不妙的仁與千鳥注視向女孩,這個瞬間。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女孩心裏的某種情緒似乎是一發不可收拾地爆發出來了。簡直就像是火頭被點燃那樣,她放聲大哭。
「喂,千鳥,都是你啦。想點辦法,想點辦法。」
「辦不到。」
「隻要溫柔地哄哄她就好啦,這點事你會吧。」
「……我不知道對她要怎麼溫柔。」
盡管仁已經手忙腳亂了起來,但千鳥根本就連安慰對方之類的努力都放棄了。
「唔,隻能靠我了嗎。」
仁似乎是作下決心了。一蹲到女孩子麵前,他便開始哄起了對方。
「好啦好啦,你別哭。這個大姐姐看起來好像是很可怕,可是她不會把你抓起來吃掉的啦,懂嗎?」
用了沒被抓住袖子的那隻手,千鳥一拳揍在眼前的仁頭上。
「你怎麼突然打人!」
「我才不可怕。」
「也不用突然打人唄,先用嘴巴講嘛!」
仁大罵出口。女孩子的哭聲也越來越大。
「嗚嗚嗚嗚哇哇哇哇哇哇!」
「這次又怎樣啦!」
「現在這樣應該是仁害的。」
「為什麼是我害的。」
「在眼前大聲叫出來的話,不管是誰都會嚇到吧。」
糟糕。仁小小低喃出聲,並用著傷腦筋的臉孔重新麵向了女孩子。
「抱歉抱歉,是我讓你嚇到的嗎?沒關係了,你看。」
保持蹲跪的姿勢,仁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某種東西。
兩個棒球大小的球體——是手榴彈。
「來囉。」
難以置信地,仁在大庭廣眾下把手榴彈當雜耍用的皮球玩了起來。
「嗚嗚嗚嗚……」
女孩子停止哭泣了。睜大了因為眼淚而濕漉漉的眼睛,一邊還打著哭嗝,她用眼睛追著飛舞在空中的手榴彈。
「仁,太危險了。」
「不要緊啦。隻要保險栓沒拔掉就不會爆炸。」
「我說的不是這個。看那邊。」
千鳥指向廣場一角。一邊耍著手榴彈,仁也看了過去。
「唔。」仁講不出話。
那裏有間派出所。一名眼神凶狠,還帶著異樣魄力的警官正站在那執勤。
仁與警官對上了視線。
幹著幫人報仇這種隻能存在於社會暗處的工作,對〈史特雷加〉一行人來說,警察是他們最不想牽扯上關係的對象。
那名警官大概作夢也沒想到,會有人用手榴彈來雜耍吧。
但是,仁緊張了。一不小心,他差點讓手榴彈掉到地上。
「哎,哎呀。」
盡管慌張,仁還是設法把手榴彈接了起來,並且塞回口袋。
「已經丟完了嗎?」
輕輕摸過一臉遺憾地問著的女孩頭頂,仁站起身。
「因為那裏有個可怕的伯伯在瞪我啊。好了,再見啦——走囉,千鳥。」
「我們要走了,你放手吧。」
千鳥拉過還被女孩抓在手上的袖子。但女孩卻不放手。
「你是迷路的話,就要去找那個可怕的伯伯才對。這樣的話,那個伯伯才會幫你找爸爸媽媽啦。」
「紗耶沒有迷路。迷路的是爸爸。」
「迷路的明明是你。」
用著煩躁的語氣,千鳥開口。老實說,她實在沒心情再多陪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