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繁樓如夢(一)
大楚戰時,曾軍費不足,不得不借酒榷之利,酒務收為官監。各種贍軍酒庫、贍軍犒賞酒庫、贍軍激賞酒庫、回易酒庫、公使酒庫等紛紛起建。天下平定之後,皇帝命將釀酒權下放,官酒庫所營酒樓允許買作私有。是故私家酒樓雨後春筍般興起。郢京乃國之首善,八方通衢,繁華為天朝之最。坊市之中,酒樓林立,號稱有八\/九七十二家。尤其是朝天門街市一帶,綵樓相對,繡旆相招,掩翳天日。
酒權初放之時,官酒庫常欺私賈。直到北地大商劉徽來到郢京盤下在戰火中燒得隻剩半座的繁樓,此狀才開始逐漸改觀。
劉徽盤下繁樓之後,一改繁樓過去獨門獨棟的構造,在瓊玉海畔平地立起七座樓宇,呈眾星拱月之狀。樓宇之間飛橋相連、暗棧互通,竟似迷宮一般。初來乍到的客人往往一入繁樓便眼花繚亂,不知人間歲月。隻得見珠璨玉翠,蘭膏明燭,羅綺美人衣香鬢影,往來裊裊婷婷似神仙,真真是人間仙境。
繁樓賣酒,卻又不單賣自釀之酒。天下酒坊,皆可在樓中競得一席之地沽賣。若有願意出價者,亦可點繁樓美貌女子招徠賓客。市食蔬鮮,俱得如此。劉徽長袖善舞,官商兩道左右逢源,更為官酒庫專門辟出旺檔銀台,紅玉綠珠任其挑選。官家樂得享用,繁樓也得以自官酒桎梏中拔地而出,獨領郢京酒樓風騷。後來更有熙春樓、花月樓、賞心樓等諸多私人酒樓群起效仿,然而再無一樓能與繁樓爭春。
左鈞直站在繁樓彩畫歡門之下,緋綠簾幕隨著人進人出翻飛飄動,身邊花月春風,襲麵脂香粉濃。
扯了扯身上嶄新的白緞袍子,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一晃三月,她如約給劉徽寫了三本,然而劉徽卻沒給半句回信兒。前幾日卻著了劉歆傳話,讓她這日晚上去繁樓見他。又說去繁樓萬不可穿得太寒磣,讓劉歆給她去買了幾件新衣。
春風繁樓醉,一笑百斛珠。
繁樓這個銷金窟兒,她是斷斷不愛去的。
倒不是因為擔心劉徽把她怎樣了。她自幼似男兒一般讀書受教,知恥守禮,雖父母開明,卻仍自書中帶來七分文人清高習氣,不肯近那煙花之地。
隻是劉徽要她去,她便得去。誰讓他拿捏著她的死穴呢。
正值清明前煮酒期,禦街上處處可見銷金紅褙子的琤琤美姬,乘坐繡韉寶勒駿騎的風流子弟。浮浪閑客駢肩累足,穿梭於如雲秀幕之間。真不知白日那「雕鞍玉勒三千騎,金鞭爭道萬人看」的迎酒穿市,又是何等的盛景呢。
左鈞直深吸了口氣,握著袖中玉牌,掀簾入了繁樓。
樓廊上下千燈熒煌,耀得樓中宛如白晝。廊廡之中花木森榮,酒座瀟灑。樓下散座百八十副桌凳,盤盞壺盂,皆用銀器。樓上珠簾繡額,參差可見十數名麗妝袨服的少女,頭戴杏花冠兒,或倚或坐於闌幹之側,鶯聲燕語,好似畫中人。
身邊歡客往來不絕,左鈞直深覺自己與此處格格不入,渾不自在地讓到了一邊,四下張望想著當如何去找那劉徽。
忽聽見樓上幾聲驚喜的叫聲,馬上便聞腳步驟響,那一圈廊台之上,頓時聚滿了無數絢美女子,引來樓下一片驚嘆豔羨之聲。左鈞直這才知隻有無名妓\/者才在外招徠,有名兒的俱是深藏邃合的。隨著樓上女子的歡呼之聲,樓下諸客也紛紛站了起來。左鈞直正奇是出了什麼新鮮事兒,卻見角門中走進八個少年來。
那八人進了角門便很快有著藍衣的座主前來恭迎引導。須知這繁樓七座,各有座主總領事務,隻有高官顯貴,方得座主親迎。
左鈞直見那幾人年紀極輕,小的十三四,大的也不過十七八,一個個鳳表龍姿,不似凡俗,穿著打扮除了顏色不同,竟都一致。心念一動,莫非這幾人便是傳說中的太子侍讀「八英」?
豎起耳朵,果聞旁邊酒桌上的長鬚人道:「……據說今日是吏部尚書的長孫陸挺之和總督京營戎政葉葵幼子葉輕的生辰,葉公子滿了十八歲照例是要退出侍讀班,入軍為將了。難怪八英竟會齊齊出現在繁樓。」
那人對麵的短鬚人道:「不是說太子侍讀去年年末又新進了一人麼?怎的不見?」
長鬚人笑道:「嗨,那孩子小著哪,怎能來這種地方。」
短鬚人道:「這事兒我還一直好奇來著。太子已經成年,不是不招新侍讀了麼?那孩子又是如何入得武英殿?」
長鬚人道:「那孩子頗有些來頭,正是穿雲箭羅晉羅大將軍的養子……聽說模樣兒長得極好,隻可惜剛生下來就沒了爹娘,連個名姓也無,隻被喚作括羽。」
短鬚人笑道:「這名字倒是有趣,一聽便知是武將所取。」
長鬚人道:「可不是。據說羅將軍的部下是在西關的一座破廟中尋到那孩子的。恐怕也是個什麼大戶人家之後,護著的隨從不少,俱被流寇斬殺,金銀財物洗掠一空,連身份都查不出來。那孩子被乳娘藏在佛像腹中,方逃過一劫。繈褓裏也沒什麼信物,唯獨手腕上紅繩繫著個朱色花梨木小箭吮指,其上還有兩枚雪白翎羽,十分玲瓏精緻。羅將軍本就善箭術,一見投緣,便給那孩子取了名兒叫括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