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一步,在易之同時被雙方支持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大約就是這件事的結束了。
可是對易之來說這件事卻顯得可笑。因為一開始他的文章原本是想要闡述他對於這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的一些看法,想要將他認為正確的價值觀傳遞給人們的。但是這個計劃中是一係列的文章才刊登出一篇就惹出了一大堆問題,一係列波瀾到現在,估計都沒有幾個人記得他當初那篇首先談到《厚黑學》的文章的名字了。
《大道廢,有仁義——淺談大時代中的是非觀》。這才是那篇文章完整的名字,而不是《淺談厚黑學》之類的現在人們看來真正概括了它內容的名字。
大時代中的是非觀,怎麼會是說厚黑學就可以說完的呢?這篇文章在易之的心裏,本來就是一個係列文章的一部分。當時他打算寫一點發一點,把自己的想法都理清楚,說明白。但還有太多的內容他想要說,卻被中間的風波給打斷了。關注的重點因為易之為了加強說服力而丟出來的《厚黑學》而轉移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可越是這樣,易之越發覺得自己之前打算撰寫的這一係列文章對於大明的影響。
或許隻是他自視甚高,又或者他想得太多。但易之是真切地覺得,大明需要它們,需要有人站在過來人的高度上告訴所有人,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而在這讓所有人都迷茫的時代裏人們應當如何做。易之明白總會有人摸索出正確的道路的,但是那勢必會讓這個國家在南牆上撞了頭流了血。所以為什麼他不出來指路呢?既然身為這樣的身份,既然已經處於這個時代。這一切的想法使得易之產生了一種責任感。
假如說,用純然的理論性的文章來述說,容易引發太多的矛盾甚至讓人發散到其他地方去的話,或許他應該像是撰寫《紅樓夢》時那樣,用更加委婉的方式將自己的觀點融合進故事裏,然後再讓其他人領會他的想法?
在開始撰寫第一篇文章之前就準備好了的寫作思路被記錄在筆記本上,甚至於易之已經完成了一篇初稿。很多時候人的惰性會讓易之想著,何必花費這麼多心思,直接就把這稿子交出去了事,反正上邊兩邊的勢力都壓過陣,也不怕人出聲對自己說什麼。可與此同時,易之卻又在心裏猶疑。他清楚並不是不明真相者所以為的雙方都是在為自己撐腰,這一次同時被軍方和皇室支持,隻是正好碰上了,雙方都想要打壓一些典型的不良的風頭,隻是借了他這件事發揮而已。而即使同時被雙方支持,對易之來說也不純然是一件好事。總有人會覺得這是易之兩頭討好,總有人會看他不順眼,而易之弄出來這不上不下的所謂中立派,更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以到了最後,他將這篇花費了他大量心力寫出來的稿子夾進了作廢初稿的文件夾。另外拿了兩張稿紙,空出一行給標題,將筆懸停在第一自然段上方,遲疑著不知道第一句如何下筆了。
這一段風波中他遇到了很多事情。
支持他的,因為友誼、因為正義、因為利益而支持他的。反對他的,因為性格、因為立場、因為名利而反對他的。還有那些被裹挾在中間人雲亦雲者或沉默不語者。眾生百態,似乎在這短短的時間裏都對著易之表露無遺。而他最難以理解的是那些不斷找各種方式攻擊他的所謂“文壇前輩”。甚至於到了已經落敗,完全不占優勢的地步,還要恬著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然後利用之前的盟友的失敗來指責易之。這讓易之想起那句後世常用的話。別和傻X計較,因為他們會把你拉到和他們一樣傻X的水準,然後用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在這一刻,易之比任何時候都清楚,他的基礎太薄弱了。大明的保守派和激進派都有著悠長的曆史,不僅僅隻是曆史上堅持祖宗之法或者要求變革如北宋時期新舊兩黨的區別,這兩派真正開始形成是明英宗改革之後,因為根本的新生利益者和舊的利益所有者的矛盾而產生的。文學上的矛盾並非是這兩派誕生的根源,政治才是!
在這之上,皇室和軍方的矛盾,看上去和兩派的鬥爭也是重合的,軍方支持激進派,皇室支持保守派,但事實上隻是一種大的態勢。軍方選擇激進派作為代言,卻並非沒有在保守派中有勢力,皇室也是如此。無論是保守派還是激進派,都在爭取上邊兩大勢力的關注和力量傾斜。
而易之所想要建立的中立派,說白了就是這兩種流派的政見之間的一個緩衝。所謂的中立派擔當的工作更多的是和稀泥,避免衝突加劇,同時卻也代表了絕大部分對於上邊的鬥爭不感興趣的普通人。但是幾百年的鬥爭下來,無論是保守派還是激進派,都對新生力量十分敏感,所以無論如何易之都會被排斥。特別是在兩大勢力同時為他說話的時候,兩派自然會產生他是來搶飯碗的感覺,即使他並不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