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梟雄歿世(2 / 3)

第二日晨,家康來到秀吉枕邊,把前一夜的事情原原本本說與他聽。他尚擔心五奉行會惡意歪曲,謊報事實。幸好此時秀吉還清醒。他平靜地聽完家康之言,讓侍醫們都退了出去,輕輕抓住家康的手。他的手冰冷、幹瘦,枯木一般。“內府,你做得好啊。我給你施禮了。”說著,秀吉眼裏吧嗒吧嗒掉下眼淚來,“秀賴尚年幼……日後的事,我隻好勞你費心照料了。此後,政務全部托付給你。秀賴長大成人後,到底能不能成器,也全在你了。拜托了,拜托了!”

這是秀吉最後一次清醒地說話。

隨後,秀吉當眾再次確認:一切政務交由家康處理,秀賴的輔臣為前田利家。自此以後,秀吉的命令就混亂起來,讓任何理性之人都無法接受。盡管如此,五大老還是德川家康、前田利家、宇喜多秀家、毛利輝元、上杉景勝;五奉行依然為石田三成、淺野長政、增田長盛、前田玄以、長束正家。另外,當二者之間意見相左,甚至發生衝突時,由中村一氏、生駒親正、堀尾吉晴三人出麵斡旋調停。確定這些人選時,除了秀吉自己的意思外,也充分采納了三成等人的意見。其實,這隻是通過相互牽製大老來維持勢力均衡,並非真正的融合和信服。此後互換誓書,諸將之間的矛盾亦緩和,不過一切都是暫時的。

八月初,世人都覺出,秀吉歸天隻是時日問題了。

一日,茶屋四郎次郎來到家康在伏見的府邸,稟告呂宋助左衛門出逃的消息。

“真是膽大包天。堺奉行派人前去捉拿時,他早已不在,還把金銀細軟席卷一空,什麼都沒留下。”

“這麼說他是怕太閣發怒,逃遁了?”

“不是怕太閣,似是要讓太閣的近臣們大吃一驚。”

“近臣?”

“是。他的意思好像是說,抓他不是太閣的意思,而是那些親信打著太閣的幌子在胡作非為,因此,就別怪他不客氣。官府的人帶公文前去捉拿他時,那座宮殿早就捐給了寺院,店鋪和倉庫也全賣與了別人,官府一無所獲。堺港無不佩服,讚歎他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呂宋屋。他如今必藏在某處逍遙自在呢。”

家康看著茶屋的臉,沉默了片刻,道:“助左衛門何時出的海?”

“據說是六月三十。”

“哦。”

“這裏麵難道還有什麼玄機?”

“你難道還沒發現,伏見這邊的府邸裏,堺局亦早不見了蹤影。”

“木實?”

“是。她去探望父親之後就再未回來。蕉庵那邊也無消息,你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木實……”茶屋四郎次郎壓低聲音,望了望四周。

“看來,她到底還是不肯嫁我,而隨呂宋屋去了。”家康放聲大笑。

“主公怎如此說?”茶屋四郎次郎仍然沒弄明白家康為何發笑,他一本正經問道。當然,茶屋知這話中有說笑之意,卻亦想確認是否真有證據,證實木實與助左衛門私奔了。

然而,家康輕鬆地笑了:“哈哈……當然是真的了。那可是一個很難動心的女子啊。”

“主公說笑了。”

“這怎是說笑?木實就是這樣一個女子。你向她告白,她遠離你。可你若離她而去,她反而又跑到你心裏來。若和助左衛門在一起,她也就死心了。估計她現在一定很放鬆。”

“大人真的認為,她是因為喜歡助左衛門,才跟他一起逃走?”

“說實話,茶屋,我認為她出走隻是一時慪氣,是出於對我的忌恨,就是暫時離開父母身邊的孩子。”

“大人又說笑。”

“你還不信?自從阿龜來了,不知為何,她就一直坐立不安。”

“阿龜夫人?”

家康坦率地點點頭,“既然你都明白了,茶屋,有一事你便不得不做。”

家康提到的阿龜夫人,便是石清水八幡神宮的神官誌水宗清之女,她成了家康年輕的側室。阿龜來了之後,木實便有些怪異。且不管這個,茶屋四郎次郎想弄清他須做什麼。

“茶屋,你今日是不是有事來求找。你臉上寫著呢。”

“哦?”

“你隻要去打探一下,應會知道助左衛門乘船到何處去了。”

“是。一定可以打聽清楚。”

“你是否也想坐船去那裏一趟?今天就是為這事來求我?”

“大人明鑒。小人堅信助左衛門一定是個能為日本帶來財富的人。”

“罷了罷了。伊勢港那邊早就有人懷著同樣的心思出海了。太閣臥床不起,那些健康的人卻正欲實施他們的宏圖大計。既然你也是為了木實,我就特別允許你去吧。”

茶屋四郎次郎紅著臉點頭答應。他不想就這樣讓助左衛門斷絕與日本的聯係。因此,他想與其取得聯絡。這些早已被家康看出。而且,若木實真與助左衛門在一起,他就不必擔心了,若無法與她取得聯絡,他覺得對不住蕉庵,四郎次郎的為人便是如此。

“茶屋,如果你和助左衛門取得聯係,定要告訴他,不要虧待了木實。木實可是我家康迷戀的女人啊。”說到這裏,家康拍拍手叫來侍童。

“但凡人,都會有一天魂歸塵土。”當侍童端著茶來到二人麵前,家康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茶屋沒有接口。

“我一直認為,信長公是死於非命,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手托著茶碗,家康仿佛在和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說話,“信長公一生,轟轟烈烈,令人敬服。聽說當年在本能寺,臨死之時,當他發現謀叛之人竟然是明智光秀,隻說了句‘如對手是光秀……’便毅然決然地赴火自盡了。他早就看透了光秀的謹慎和固執,故臨終之時未流露半分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