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兒微笑道:“你娘一定很美麗,很溫柔,最疼愛你。”
來去也露出微笑,柔聲道:“是啊,我娘很美,是瑞寧王身邊的妻妾中,最美的。而我,我是娘的心頭寶。”
微笑漸漸暗淡,被傷感取代,來去的聲音中,帶著一抹蒼涼。
“我三歲那年,娘親突然患病,怎麼吃藥都吃不好,反而越來越重。娘親的容顏不再美麗,也無法走出院子一步。娘親常常看向院門的方向,希望能看到那個男人出現。。。可是,娘親注定要失望。我一直無法忘記,娘親在彌留之際,含淚看我的眼神,是那麼溫柔慈愛,充滿不舍和心疼,帶著深深的心酸和無奈。。。”
“娘親始終沒能等來那個男人的探望。。。娘親隻是一名姨娘,地位低下卑微,瑞寧王妃不許安葬在盧家的墓園,是娘親身邊的老人,我的奶娘,帶著我去跪求瑞寧王和老太夫人,最後才被恩準。娘親最終被安葬在最偏僻,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那突起的一個小土包,一塊小小的石碑,便是我娘親逝去的最後安在。”
清風緩緩地吹,吹皺了一池碧水,垂柳倒影水中,隨風飄搖,又焉知它不是因為柔情,而是無奈?
來去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下去,“因我太過年幼,瑞寧王便讓我記在林側妃名下教養。林側妃育有一子一女,他們比我年長幾歲,並不喜歡我,若出了什麼差錯,必定都是我惹的禍。從四歲到六歲,跪罰小黑屋,不許吃飯,在祠堂對列祖列宗懺悔思過,被掐被打被針紮。。。這些就像家常便飯。”
往事,就像暗溝裏的水流,沒有光明,沒有溫暖,有的,隻是浸入骨髓的陰寒。
來去的聲音沒有多大起伏,似乎,往事再不堪,也已是過往。又似乎,時間或許可以治療一個人的心靈之痛。
好兒聽得整個心都被揪起來,她和溫氏雖然曆盡苦難,逃出生天,總歸有溫氏在身邊一直嗬護,給予她世上最珍貴的母愛。
可是來去呢?她無法想象,那麼小的孩子,是怎樣在那種情況下苦苦求生?
“以前服侍娘親的下人,要麼被遣散,要麼投靠新主。隻有我的奶娘,一直不曾離開,用她微弱的力量守護我,也隻有在奶娘那裏,我才能感受到一絲溫情,才能放鬆一下。。。”
三歲,有多少人在長大後,還能記住三歲或者四五歲所發生過的人和事?
但來去能記住。在瑞寧王府,沒有了娘親,他的童年再沒有快樂無憂。每一天,他都在驚恐害怕中度過。無數個夜裏,他被噩夢驚醒。
直到六歲那年,他被送往千裏之外的北封縣彤台寺。
“瑞寧王妃每個月必去黃桷寺上香,聽主持講經。我記得有一次,她回來不久後,瑞寧王就對我說,要送我去寺裏清修,並為王府祈福。夜裏,奶娘抱著我默默流淚。我不懂什麼是清修,我隻知道,我要和奶娘分開了,以後,我會更孤獨無援。”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和事,一切均讓年僅六歲的盧世域感到不安,也感到好奇。
彤台寺的主持方丈,給他取名來去。從此,這世間沒有盧世域,隻有一個小來去。
寺裏對他不錯,平靜簡單的生活,讓來去漸漸適應並喜歡上,他的身心完全放鬆下來,再也不必擔憂害怕會有人對他各種懲罰欺負。
可是午夜夢回,來去有時候還是會被噩夢驚醒。
來去忽然微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後來我懂得了,有時離開,不是難過,是解脫。”
好兒微笑地看著黑衣少年,心中想道,來去、來往,世間凡塵皆過客。主持怕是早已洞察先機,所以給這倆孩子取名去和往。
“在彤台寺的七年,我過得很輕鬆,很快樂。在來往沒被送來之前,我是寺裏最小的和尚,師兄們待我不錯,卻難以和我一起玩耍,因為他們都比我大很多,來往來了以後,我們很快就成為最好的玩伴。”
“我本以為,這一生,都會在彤台寺度過。長大後,我也會像師父師叔和師兄們一樣,協助打理寺裏事務,出外周遊行善,等年紀更大一些,被一些大戶人家請去做幾場法事。。。對我而言,山上就是世外桃源,山下便是紅塵萬丈,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又投身其中。”
來去喝掉杯中茶水,對好兒道:“好兒,我帶你在莊裏走走?”
“好啊。”好兒點頭,與來去步出亭子。
“來去,那我以後要稱呼你姓名,不能再叫你來去了。”好兒說道。人家都還俗了,再叫法號,就不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