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鴛鴦扣(1 / 3)

仲夏時候,清晨陽光不熾烈,暢風透過檻窗綃紗徐徐吹入,沁人心脾的愜意蔓延至身體各個角落。霧散雲開,露出淺金色的第一縷陽光,掠過屋頂鴟吻,斜斜照入忘機庭的正室。

宋瑜吃飽喝足,渾身力氣充盈全身,除卻酸疼之外走路倒無大問題。她接過澹衫遞來的巾櫛擦了擦手,偏頭見霍川業已整飭完畢,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向門外,“少頃無論陸氏同你說什麼,你全不必放心上。”

初來乍到第一天,總要立些規矩威嚴的,何況侯夫人這樣不甘示弱的脾性。早在多年前霍川便已將她脾性摸清,彼時她對付霍川母子二人不遺餘力,心狠手辣,時至今日不見收斂,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霍川對她的恨意直刻入骨髓,每回見她卻掩飾得不動聲色,他不過在等一個機會罷了。她對待母親的所作所為,遲早有一日報應到自己身上。

宋瑜擔心他拋下自己先走,三兩步並上去,“我知道的,你等一等我。”

侯府她統共來過一次,住不到一日便匆匆離去,是以裏頭結構摸不清楚。院內比宋瑜廣闊氣派得多,犄角旮旯固然不少,走廊千回百轉蜿蜒延伸,輕易尋不得路。

霍川有意放慢腳步等她,待她行到身旁十分自然地包住她小手,“像別院那樣,你在前頭為我引路。”

身後有丫鬟緊隨,除了澹衫薄羅還有府裏丫鬟,宋瑜垂眸看了眼兩人交握雙手,抿抿唇沒掙紮。

早晨她才起床,昨日的婆子便來到屋中,用意顯然。

紫檀漆木盤上擱置著一方白緞,澹衫手捧著遞到婆子跟前。那婆子低頭乜去一眼,不悲不喜的樣子,她是代替侯夫人來驗收的。常年跟在陸氏身旁,連性格都隨她,隨時繃著一張臉不苟言笑。

她走到宋瑜身旁彎身行禮,“奶奶慢用,前頭命我來傳話,您昨日勞累,不急著到前院見禮,侯爺和夫人等候片刻無傷大雅。”

話雖如此,可她怎麼好讓長輩在前頭等候?

這侯夫人真個好手段,輕輕鬆鬆一句話便足以讓她無地自容。宋瑜原本低垂的頭霍然抬起,靜靜地盯著婆子半響,頷首應道:“勞煩你替我傳話,不敢讓二老久候,我這就前去。”

那婆子露出惶惶神色,連忙行禮,“奶奶折煞老奴了,豈能勞煩,老奴這就去回稟。”

說罷才一路退至門外,捧著那方印有她血跡的綢緞。

她沒有害羞的工夫,低頭將藤蘿餅幾口吃完。不知前頭有何荊棘等候,她才來第一天還是別整特例了,免得落人話柄,日後被拿來取笑。

*

因起得早,算上吃早飯的時間,他們去的其實不算遲。是陸氏時辰算得早了些,刻意在正堂提早等候。

廊下兩人並肩而行,宋瑜一壁走一壁端看府內景致,將那些標誌性擺設牢記在心,免得出了差錯鬧笑話。可惜她高估了自己,才轉一個彎便全忘了,隻記得他們方才走過一道月亮門。

霍川知她身體不適,是以並不著急,皂靴一步步踩上青石台階,沉穩而緩慢。

如此宋瑜隻好跟著他放慢腳步,她牽群上台階,兩人一路無話。蓋因她極不自在,兩人之間忽然變得親密無間,好不適應……正胡思亂想之際,便聽霍川遲疑著問道:“你身子可利索了些?”

宋瑜的臉登時紅成一片,所幸他聲音不大,隻有離得最近的澹衫薄羅聽見了。

怎麼會利索?她每走一步便十分艱澀難受,完全是強撐著走完這段路,泰半力氣憑借他身上。說到底是怪誰,若不是他昨晚不知節製,能造成這般光景?

宋瑜憤憤然瞪視他,灼灼視線教人無法忽視,霍川不著痕跡地牽了牽唇,“待敬過茶後,便放你好好休息。”

不讓她休息還能怎麼?宋瑜禁不住心中腹誹,她撅嘴摳了摳霍川手心,故意加快步伐往堂屋走去。

霍川一路從容不迫地隨她前行,及至堂屋門前才鬆開兩人的手。一下子少了軟嫩的觸感,他竟很有些不舍。

四方天地條案兩旁各置兩把官帽椅,霍元榮和陸氏端坐兩旁。底下是一臉躍躍欲試的霍菁菁,身旁是年紀與她相差無幾的兩個姑娘。大抵是妾室所生,模樣堪稱中上,並不打眼。幾人對麵坐著個模樣婉約的少婦,大約才二十上下,膚色略蒼白,同堂屋內喜氣洋洋的氣氛格格不入。

霍川與宋瑜相攜入屋,宋瑜兩手按在身側,低頭恭恭敬敬地問候了句:“見過父親父母。兒媳失禮,讓二老在此等候,實屬不該。”

陸氏將目光移到她身上,聲音飽含肅穆:“既知我同侯爺在此等候,為何又姍姍來遲?”

方才分明是她說可以晚到一個時辰的,宋瑜在心裏不滿地辯白,麵上仍舊誠摯。她手指交纏,倒真像是為難局促的模樣,正欲開口解釋,一旁霍川已然替她答話:“目下辰時未到,應當不算晚才是。雖說侯府人丁稀薄,但二老此舉不免過於急切了些。”

他從不稱呼侯夫人為母親,如同不叫廬陽侯為父親一般。以往沒認祖歸宗尚且可以接受,如今既然住回侯府,便是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言罷不等陸氏有任何反應,他已抱拳彎下腰去:“成淮拜見二老,願父親母親身體康健。”

雖說問候得晚了,但他勝在態度恭謙,一句話將陸氏出口的訓斥堵在嗓子眼兒,訓不出口十分憋悶。她握了握雲紋扶手,決心不同兩個毛頭孩子計較,左右她有更重要的一張牌……

思及此往下方少婦方向睇去一眼,眸光微動,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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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捧著茶托到宋瑜跟前,上麵並排擺著兩盞墨彩小蓋鍾,宋瑜拿了左邊一碗上前遞給廬陽侯,“父親請用茶。”

廬陽侯笑眯眯地接過:“好好。”

他跟霍川長得並大相似,隻有嘴唇相仿。霍川的模樣泰半遺傳自她母親,如玉般雕琢的五官,晶瑩剔透,白璧無暇。當年霍元榮便是對她一見傾心,從此念念不忘,才會不顧家中正室在外兼祧。

十來年過去,他雖增漲了不少果敢威嚴,但仍舊改不了骨子裏的懦弱無能。他對陸氏,雖有愛情,但大多被歲月打磨得消失殆盡。更多的是年輕時觀念不和,爭執吵鬧留下的偏見,再加上陸氏將他摯愛殘害致死,這道坎兒無論如何過不去。

他目下憑借一腔愧疚要對霍川好,想彌補多年前過錯,可惜為時已晚。霍川不感激他,霍川的生母更是再也看不到。

說到底是個可憐人,富貴顯赫又如何,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

是以才有了那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宋瑜一點也不同情他,無非是自作自受,像她阿耶和阿母那樣多好,一生一世攜手相伴。

喝罷兒媳茶後,他又遞了宋瑜一封紅包,語重心長地道:“希望我含飴弄孫那一日,不會來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