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他話音落下的,是一道驟然降落的閃電。
映照了霍川半張麵容,明潤光潔的臉龐緊繃著,眉峰壓得極低,一雙眸子漆黑如墨。他身上業已濕透,袍子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伸出的手掌有被磨破的紅痕。模樣分明是狼狽的,卻又讓人覺得無比從容,仿佛他在做的事情極為平常。
宋瑜確實躲在假山底下,此刻正呆愣愣地盯著洞口,懷裏是躁動不安的糖雪球。她身邊是一隻母貓和三隻小貓,均是一臉警惕,毛發被微微打濕,更有晶瑩的水珠。
外頭雨還在不停地下,宋瑜下意識地向他伸手,耳旁驀地傳來雷聲轟鳴——她心中驚懼,才觸到的指尖猛地縮回,可惜已被霍川緊緊握住。
宋瑜往後跌坐,卻因慣性被霍川牢牢壓倒在地。糖雪球早已趁機從兩人中間溜走,尋找它母親去了。
耳畔是他輕輕淺淺的呼吸,宋瑜抬手無措地推了推他,毫無反應。
良久霍川緩過勁來,撐起身子捏住她下頷,抿唇不悅地問:“你在做什麼?”
宋瑜被迫看向他俊逸臉龐,他身上散發的潮氣不斷傳染給自己,臉上頭發上的水珠滴到自己臉上,冰涼卻又灼熱。宋瑜緊緊盯著他麵容,聲音不自覺有些發軟,“下雨了……糖雪球的母親非要往這裏跑,我沒辦法……”
假山內別有洞天,空間足以容納三五人,是以霍川壓著宋瑜毫不費力。外頭雨聲綿綿不斷,裏頭卻寂靜得緊,是以霍川冷厲的聲音分外清晰,“宋瑜,你是不是傻子?”
宋瑜默不作聲,她當然不是。
彼時霍川也問過她同樣的話,帶著些許無可奈何的縱容,哪有今日這般嚴厲苛刻。宋瑜登時便有些委屈,憑什麼他能這樣理所當然地凶自己?兩人之間的地位一定要如此分明?
霍川低頭毫不客氣地咬住她臉頰,果真是氣急了,留下一排紅紅牙印。
他壓抑著低聲責罵:“傻子。”
如若不傻,怎能瞧不出他對她的心意?怎能瞧不出他有多憤怒?
不需要她有多聰明,足夠全心全意相信他足矣,關鍵時候不鬧脾氣足矣。霍川真個惱極了她,咬完卻又覺得不舍,細心的舐過那排牙印,將她的恐懼顫抖一點點撫平,耐心地像對才出生的羊羔。
宋瑜委實被他問得有些害怕,連自己都情不自禁地認真思考起來,她當真這麼傻嗎?
不至於吧,阿母還時常誇她聰慧機靈。
可是霍川不止一次地說她傻,難道真這麼嚴重?正在她惘惘不知所措,又有些憤怒的時候,霍川忽然蹦出一句:“不是我。”
宋瑜握住他的衣裳又鬆開,一雙水潤明眸不解地眨了眨,不多時眨出淚花。
她大概明白了霍川所講何事,鼻子泛起酸澀,眼前的光景漸次模糊。她有些看不清霍川模樣,別開頭咕噥了句:“你那時這樣好好同我說話,不就好了?”
偏偏一張臉陰沉得嚇人,讓她根本不開口,說些模棱兩可的話惹人誤會。
宋瑜吸了吸鼻子,囔囔地帶著哭腔,“我不是要懷疑你,我隻是沒法安心……你別凶我,我雖然傻,但還是有脾氣的。”
說罷當真閉緊嘴巴不再說話,眼神堅定地盯著假山一隅。
霍川無奈地扯了扯唇角,話都說到這份上,便沒有退縮的餘地。況且他確實說過日後都不凶她這種話,但真要做起來哪那麼容易,他天生便一副惡人麵相,更是急躁果決的脾性,稍不留神便能嚇著她。
被他咬的地方仍舊有些疼,宋瑜抬手碰了碰,還在沒有破皮。餘光瞥見他手上的掌心,大抵是被粗糲的石頭劃傷,紅紅一片滲出血絲,他渾不在意。
外頭大雨沒有減小的趨勢,逐漸積深的雨水順著洞口流入,一直到宋瑜背部。霍川起身將她抱在懷中,貼著她耳畔故意緩緩:“那三妹要如何原諒我?”
兩人成親第一夜,霍川便發覺她左耳異常敏感。隻消在她耳旁說話,半邊身子都會軟綿綿地發麻,毫無招架之力。
那晚他故意在宋瑜左耳邊喘息,低低的氣息吹拂過耳朵,宋瑜簡直要被他折磨得昏死過去。敏感的身子被一遍遍挑逗,饒是她低聲啼哭都無用,如同現在這般,霍川壞心眼地戲弄她,她卻身子發軟無力。
宋瑜打了個激靈,搓了搓身上泛起的疙瘩,意欲起身離開他的懷抱,“我不知道。”
霍川卻按著她不肯撒手,依舊是在她的左耳邊呢喃,“霍繼誠過世時我正在隴州,彼時在忙著料理你阿耶的病情,是三日後才知道的,根本沒機會動手腳。”
說話便說話,偏偏他故意放得緩慢,一句話拉得極長。宋瑜精神緊繃,待他說完已然全無抵抗的能力。身子酸酸軟軟,更是想起羞臊難當的畫麵,她抬手捂住耳朵,“那大嫂為何懷疑你,說得煞有其事?”
霍川直身腰背,抬眸若有所思,“原來是她。”
話音將落宋瑜悔恨地捂住嘴,霍川說得不錯,她果真是個傻子,怎麼輕易就把人供出來了。饒是後悔也毫無辦法,宋瑜鬆開手攀住他袖子,怏怏地垂下眼睫毛,“昨天我去音緲閣看望大嫂,聽見了她跟菁菁談話……原來蟬玉竟然是她指使的,她為何要這麼做?”
霍川靜了靜,外頭忽然傳來明朗喚聲,他握著宋瑜的手起身,“大約是走投無路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言罷他若無其事地道:“領我出去。”
宋瑜想想好像有些明白,年紀輕輕便成了孀居少婦,夫主更留下一位遺腹子。生下來便是不太平的開始,侯夫人虎視眈眈,她幾乎能料想前途坎坷。與其生來受苦,不如趁早了結在腹中,她是抱著這種想法,卻沒想中途被人奮不顧身地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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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明朗拾起霍川掉落的油紙傘,舉目四望,便見宋瑜牽著霍川小心翼翼地從假山底下出來。兩人模樣難免狼狽,尤其身後還跟著一排小貓崽,情景頗有些好笑,卻又異常地協調。
統共隻有一把傘,明朗遞給他倆打著,獨自走在兩人身後。
宋瑜一手抱著糖雪球一手牽著霍川,根本騰不出手打傘。是以霍川接過傘柄,順勢將宋瑜摟在懷中。傘沿其實很大,他和明朗兩個男人打著綽綽有餘,可霍川偏要將她抱得如此近,不留一絲空隙。
霍川哪裏都生得精細,唯有一雙手微微有些粗糲,起著薄弱的繭子。宋瑜盡量避開他掌心受傷的地方,牽著他四根手指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