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阿母說過兩日姨母一家會來,正好能見上一麵。
姨母龔盈嫁得遠,逢年過節才有機會團聚,宋瑜對她雖不大熟悉,但印象一直很好。姨母是個和藹親切的人,還有一個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兒,名叫林霜。宋瑜對她性格不大了解,但似乎很容易害羞,有一回宋瑜同她對視,尚未來得及說什麼她便匆忙移開目光,紅透了一張臉。
今次宋瑜回家省親,泰半家眷都前來恭賀探看,或是說些經驗之談,或是詢問她婚後事。
宋瑜被問得招架不住,頻頻往霍川那邊看。他似乎察覺到宋瑜的窘迫,伸手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小手,對三姑六婆耐心道:“三妹身體不適,多謝諸位關懷,我先帶她下去休息,失陪。”
說著當真就這麼將人帶走了,眼瞅著他要撞到屏風上去,宋瑜連忙出言提醒。
一出內室,兩人立場瞬間轉換,宋瑜所幸反握住他,輕車熟路地將人帶往後院的涼亭中。
涼風吹拂鬢角,帶來淡淡荷香。涼亭建在一座假山之上,站在此處可以俯瞰闔府風光,底下是一方池塘,稀稀疏疏躺著幾朵綻放荷花。魚兒靈活地遊過,激起層層漣漪,轉瞬消失不見。
丫鬟識趣地在亭子底下等候,不去打擾二人的好時光。
宋瑜鬆開霍川,手肘撐在欄杆上眺望遠處,同他徐徐敘述:“我幼時最怕的便是麵對一群親戚,那時小,又一個人習慣了,忽地蹦出這麼多人,我一個都沒記住。”說著自己傻乎乎地笑出聲來,恬淡馨香縈繞在她身上,“方才多謝你替我解圍,否則我真說不下去了。”
決定要待他好之後,宋瑜發現輕易便能對他敞開心扉。積鬱在心頭許久的東西,都能說給他聽,反正他也不發表意見,是個很好的傾述對象。
霍川抬手在她臉上狠擰了一下,口吻嚴厲,“不必對我說謝。”
她訥訥地哦一聲,摸著被捏疼的地方抿了抿唇,同他打商量,“你能不能別捏我?我覺得自己的臉近來變大不少。”
霍川沉沉低笑,“已經夠醜了,不在乎更醜一點。”
這叫什麼話!宋瑜氣鼓鼓地瞪著他,沒有姑娘家願意被人說醜的,偏偏他屢教不改。宋瑜恨不得上前撓他的臉,可惜沒這個膽子,默默地別開頭義正言辭,“我很好看,一點也不醜。你再這麼說我要生氣了。”
霍川眉梢微揚,不置可否。
此話又勾起宋瑜的傷心事,她頗為苦惱地歎了口氣,“正是因為太好看了,其他小姑娘都不愛跟我玩耍。”
她說霍川臉皮厚,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霍川終究沒忍住嗤笑一聲,愛憐不已地揉了揉她的頭頂,順著她的話說下去,“為何不跟你玩?你搶了她們心上人?”
說罷麵前浮現謝昌溫潤如玉的麵容,他不悅地皺了皺眉,改口道:“不必理會她們。”
宋瑜卻認真了,她回以往事的模樣頗為惆悵,眼瞼下斂不大高興,“起初是同我一起玩的,不過隻是因為我能調香罷了。她們得了香料心滿意足地回去,卻沒有人真心誠意地同我交心。背地裏說我不是生得好看,隻是會折騰自己而已。”
彼時她多麼渴望有個能說話的朋友,可是大家逐漸疏遠她,直到再無交集。宋瑜很困惑,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究竟她哪裏做得不對?
身旁消沉的情緒過於明顯,霍川想忽視都不能,他頓了頓,“三妹知道我在侯府過的日子嗎?”
這是他第一次坦言提起往事,宋瑜頓時忘了傷悲,下意識點頭,少頃捏起他袖緣小聲道:“你若是不想說可以不說……”
聲音太小,也不知霍川聽到沒有。他一隻手臂閑適地撐在欄杆上,微微俯□子,聲音更加貼近宋瑜,“我剛入府時七歲,事事稀奇,處處稀罕。原本真將那裏當做日後的家,後來才知多可笑。”
他的聲音裏夾雜著風聲,帶來濕潤的潮氣,更有陣陣荷花香味。
“我不能在外人麵前露麵,更不能有所表現。”霍川深不見底的眸子中仿佛承載滿園風光,靜靜地有溪水流淌,“一回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尚未逃脫便得了教訓,三九天的池塘寒冷徹骨,險些要了我的命。”
宋瑜盯著底下的池水,仿佛能感受他話裏內容。他總是這樣輕描淡寫地述說,其實真相一定更加教人絕望。
耳畔是他低沉嗓音,宋瑜眼裏濕漉漉的,她抬手拭了拭,“那我比你幸福多了,我從沒被這麼欺負過。”
霍川撐著下頷,偏頭轉向她的方向。
隻聽宋瑜吸了吸鼻子,語氣更行堅定,“不過你放心,日後有我在,定不再讓你受欺負。”
霍川微怔,“為何?”
宋瑜大膽地抱住他的腰側,小腦袋埋入他的胸膛,悶悶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因為我們是夫妻,榮辱與共。我要保護你,待你好。”
她分明比自己弱小纖細,還大言不慚地說這些話,霍川應該嘲笑她的,不知為何心底一片潮濕,軟得一塌糊塗。心裏頭全被她的聲音填滿了,是她溫柔的力量,霍川抬手將她摟得緊了些,埋首在她濃密烏發中,“這是你說的,三妹要記得這句話。”
宋瑜點點頭,她向來說到做到,況且這不是一時衝動。好在腦瓜子轉得快,很快想起來交換條件,“那你日後也不能再欺負我。”
霍川翹起唇角,“好,我不在外頭欺負你。”
宋瑜想了想似乎沒什麼不對,小心眼兒地勾起他的小拇指,擅自蓋了個章,“說話算數。”
不在外頭欺負,也就是說可以在屋裏隨意欺負,反正霍川隻對屋裏欺負有興趣,這條件他一點不吃虧。
宋瑜全然不知他的算盤,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分外聰明。時間臨近晌午,是該聚在一起吃飯了,是以她領著霍川回到正堂,步子鬆快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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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將走到廊廡下,便見有一人遲遲才來。
此人坐在輪椅之中,由仆從推送緩緩行到堂屋門口。他身穿絳紫雲紋衣袍,三十上下,形容略微消瘦,模樣與宋鄴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