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恍惚中仿佛墜入了寒潭之中,渾身冰冷徹骨,感受不到丁點兒溫度。她下意識抱緊身子,腦袋深深地埋在膝頭,分外想念家中溫暖的錦被。
不知過去多久,隻能聽到山裏冷風呼嘯,寂靜無聲。她臉上淚痕幹涸,腳腕早已失去知覺,額上腫起好大一塊,碰了碰並未流血,算得上不幸中的萬幸。宋瑜順了順懷裏兔子毛發,失落地喃喃:“怎麼還是沒人救我?該不是把我忘了吧……”
鴟鴞的叫聲就在頭頂,宋瑜抬頭看去,迷蒙的月光照亮了頭頂蔥鬱樹葉,隱約似乎有個黑影立在樹梢。她縮了縮肩膀,隻覺得愈發恐懼,一想到很可能會在此處過夜,心霎時涼了半截。
萬一明日後日都沒人發現她,她該怎麼辦?宋瑜不敢往下想,否則會先把自個兒嚇死。
林霜說了要找人救她,可是過去恁的久了,依然沒有回來。她是忘了或是別的,該不是故意不來救自己的?
此處偏僻,尋常人上山不會走這條路,是以很少會有人能發現。除非明日獵戶過來,將她從洞裏麵救出來。宋瑜幾乎不敢碰受傷的腳腕,月至中天,她已經不大抱希望了。
殊不知大隆寺早已亂作一團,眾人為了尋她鬧出很大動靜,甚至出動了寺裏弟子。
這都過去恁長時候一點消息也無,龔夫人不無擔憂,宋瑜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膽小又怯懦,若是一個人在外麵這麼長時間,必定會嚇壞。她從小便被嬌養著,半點苦頭也沒吃過,怎的跟大隆寺處處不對付?
底下尋人的仆從一點消息也無,饒是謝昌這樣耐心的人都免不了焦慮,更何況是霍川。
交椅上的人麵色冷鷙,渾身怒意滔天,任誰都不敢靠近。霍川手中緊握著墨彩小蓋鍾,下一瞬狠狠扔在明朗身上,掉在地上碎成一片,“廢物!”
他眼睛不方便,即便去尋人也毫無辦法,隻能交給底下仆從。然而這都兩個時辰過去,依然沒有半點消息,不過是一座山頭罷了,卻讓他們難為至此!
半刻都不能耽誤下去,時間越長,宋瑜的危險也就越大。他起身往外,聲音冷冽地吩咐:“再想寺中多借一些人手,今晚不找到人不得休息。”
明朗被潑了一身熱茶,手背燙得通紅卻不敢有任何怨言。他跟上霍川步伐,惕惕然應了聲是,旋即露出難色。以霍川現在的情況,自然是留在寺內較為方便,否則兩個都出了事,他們該尋找哪一個?
可惜這話他說不出口,朝陳管事悄悄睇去一個眼色。陳管事不動聲色地引在霍川跟前,“郎主若真要去尋人,便由我來領路吧。”說罷偏頭吩咐明朗:“愣著做什麼?方才郎主吩咐的事情沒聽見?”
明朗恍然大悟,踅身便走。
*
龔夫人因焦慮心虛不寧,目下正在偏廳休息。霍川同陳管事外出尋人,目下殿內隻剩下謝昌和林霜二人,頓時清淨不少。
有人在時謝昌不能露出焦急之色,目下無人,舉步便要往外走去。行將邁過門檻,衣袖便被身後伸出的小手緊緊握住:“我……我知道宋瑜在何處……”
謝昌頓住,雙目陡然變得嚴肅,“此話何意?”
然而林霜不肯多言,走在他跟前帶路,默不作聲。她走的道路偏僻,從寺廟的後門出去,尋常人根本不會想到這一條,蓋因前來上香的施主均不知後門。她輕而易舉地找到,往山後東南方走去,沒有絲毫遲疑,一看便知來過。
謝昌對她多留了個心眼兒,一壁走一壁認真地記路,直到她停在一顆枝幹扭曲的樟樹下,低頭細如蚊呐:“前麵再走不遠便是阿姐掉落的地方,你快去將她救出來。”
來不及想她為何清楚,謝昌順著她所言前行,果真看到一個不淺的陷阱。月光稀薄,能看到裏頭靜靜地坐著一人,不吵不鬧的分外乖巧,頭挨在牆壁上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
這種時候她竟然還能睡得著!謝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山上氣溫驟然下降,她在這裏睡著必定會染上風寒。思及此,將月白長袍脫下扔在草地,他跳入洞中,“懋聲失禮了。”
一直以來高估緊張,使得宋瑜睡得十分昏沉。仿佛有人碰到她腳上傷處,她疼得嚶嚀一聲,旋即身子一輕便被人抱了起來。
眼瞼有如千斤重,她困乏地睜了睜眼,聚精會神地盯了許久,才看清麵前人的模樣。
她下意識推開謝昌,向後退縮:“你、怎麼是你……”言罷才察覺此言著實失禮,抿唇低聲:“多謝郎君救命之恩,宋瑜感激不盡。”
被外頭的涼風一吹,頓時清醒許多。身上披著謝昌的外袍,宋瑜從未想過救自己的會是他,直到睡著前還在不斷地抱怨,他是如何找到的?
冷靜之後,才感受到腳腕處傳來的疼痛,她嗚咽一聲蹲下.身去,擰眉苦兮兮地皺著一張小臉。確實是太疼了,比街上賣的千層饅頭腫得還要厲害,教人實在沒法忍受。
謝昌敏銳地察覺她的不妥,上前扶住她手臂,“腳受傷了,還能走嗎?”
宋瑜拖著前行兩步,編貝緊咬極其固執,即便不能也得走回去。她不願意依靠謝昌,兩人之間本就千絲萬縷拉扯不清,若再添上一筆,那會更加混亂。可惜高估了自己,她停在樹旁額頭浸汗,鑽心的疼痛傳遍全身。
不知何時謝昌蹲在她跟前,平靜溫和的聲音融化在寂寂夜色中,“三娘,我可以背你。”
宋瑜權當沒聽見,踉踉蹌蹌繞過他繼續前行。她眼睫垂落,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這是兩碼事,我不能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真是個狠心的姑娘,她柔軟羞怯的外表下,是一顆堅韌果決的心。謝昌從一開始便沒走進過,至今仍在外頭徘徊。
他心有不甘,怔怔地盯著她的背影。那根本算不得走路,半響才挪動一塊地方,走得極為艱難。謝昌三兩步上前將她打橫抱起,大步往寺廟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