ȫƪ(1 / 3)

七日之約

前言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故事,以致於我在寫它的時候猶豫了很久,但終於還是決定把它寫出來,因為故事的主人公是我最最親密的朋友。在遭遇了失去親人、戀人離去、事業挫折的一連串打擊後,他離開了那個曾讓他動心的城市,去尋找兒時的夢想。在度過了短暫的歡愉之後,他帶著對人性的懷念永遠地消失在了雪域高原。他的部分日記和筆記輾轉來到了我的手中,在深深的打動之後,我決心把他那段淒婉美麗的心路曆程付之筆端。以下就是我整理的片斷。

一、麗江

3月26日

還隻是三月的天氣,在北方應該仍是乍暖還寒吧,可在這裏卻已是近似夏天的感覺了。走在微微揚塵的小路上(該感謝這裏的氣候與土地,在家鄉這樣的土路早就是塵土飛揚了),肩上的行囊壓得後頸隱隱作痛。我脫去了外衣,把它隨意地搭在腰間,走了這麼長的路,我甚至開始希望有個同伴了。

倒黴的事情又發生了。正在我煩悶的時候,忽然“嘣”的一聲,我的雙肩同時感到了一陣輕鬆。當我反映過來,旅行包已是滿身灰塵地躺在路上。我憤恨地衝上去,對著那倒黴的行囊就是一腳。

“怎麼了?需要幫忙嗎?”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脆脆的略帶怪味的問話。那個“了”字拖了個長音,不用看,憑感覺我就已經知道,這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少數民族姑娘,因為說這種普通話的人大都不是自學的,明顯帶著書本氣。

但是,我沒有心情理會她。所以,我頭也沒抬,說:“不用。”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我的儒雅都到哪裏去了?

沒料到她一點都沒有生氣,反而伸出手拾起了地上的旅行包:“來到我們這裏,好山好水的,該高興才對,有什麼事情惹著你了?”

又是那種拖著長腔的“了”字,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但已不能不抬頭報以感激的一笑:“對不起。”

“沒有關係的啦,來到我們麗江,就是我們的客人,我們麗江人是最好客的。我來幫你吧。”沒等我回答,她就一把抓過我的背包,輕輕拍打掉上麵的塵土,然後隨手把背包挎在了肩上。

這時候,我才真正地打量起她來。這是一個充滿朝氣的女孩子。一頂白色的遮陽帽戴在頭上,長長的頭發在腦後 成發髻由一根紮染粗布裹著從帽後的空當裏伸出。一身休閑的暗紅色手衣,外罩一件淡藍色運動式小坎肩。纖細的手腕上,一隻銀鐲子在陽光下亮閃閃的有些晄眼。至於長相嘛,卻是沒有什麼特別的。隻是在稍嫌矮瘦的身體裏散發著一種青春的活力。

“一起走吧。”說著,她不等我的反應,就轉身邁步向前。

待她一轉身,我不覺眼前一亮。在她的衣背上,一幅醒目的圖案讓我的心髒不由得跳動起來。霎那間,我想,那也許就是我冥冥中要找的東西。後來,我常常想起那一瞬間,如果說真的有前世約定的話,或許這就是了。

為什麼要走上來麗江的路?我不知道。在這之前,對麗江的了解,我還僅限於摩梭人走婚、世界文化遺產麗江古城、納西古樂等模糊的印象。如果說我對麗江一無所知,似乎也不為過的。

那是一隻美麗的蝴蝶(我是這麼看的),翩翩起舞的雙翅透射出遠古的靈性。上方,七個五彩的圓環內嵌彩線在兩個肩胛間形成一個英文的"V"字。美麗的造型深深地打動了我,一言不發,就像跟著生命的使者,我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繼續走上行程。

默默地走了將近四、五分鍾,我們倆誰也沒有說話,仿佛兩個匆匆的陌路過客。她似乎在故意與我作氣,竟自悠閑地哼起了小曲,“瑪達瑪達瑪達米,瑪達瑪達瑪達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雖然有些氣惱,可我也無話可說,誰讓自己先失禮了呢?

“喂,你是納西族人嗎?”終於,我忍耐不住,首先打破了沉默。

“當然。你以為我會是漢人嗎?”她微笑著扭過頭來:“在麗江,你碰到一百個人呀,有一個是漢人就算很幸運的啦。這裏是少數民族聚居區,難道你不知道呀?”話語中透著機靈與狡詰。

我稍稍感到一些窘迫,可又不得不再次找話題。

“你身上的衣服屬於民族服裝嗎?好漂亮!”

“是嗎?是穿在我身上漂亮吧。”說完,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讓我稍微放鬆了一點尷尬的心緒。

“你是第一次來麗江吧?為什麼不隨旅遊團,也不搭車?”她依然故我地眼看前方,邊走邊問。

話題轉到這上麵來,我的心情又陡然滑落。

“不為什麼,我是來修行的。”我有氣無力地應對著。

“哇,苦行僧嘛?哈……”她轉過身來,大瞪著雙眼看著我,像是看著一隻稀有的動物,笑容裏帶著調皮,帶著戲謔,帶著誇張的表演。

我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決定不再理她。對女人的戲弄我早已厭煩而至於憤怒了,隻是因為初識,而麵前的又是一位小姑娘,我才不至於點燃心中的怒火。

或許她已看出了我的變化,隻是衝著我微微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這時,一陣輕風吹過,一縷秀發在她麵前飄過,她似乎不經意地隨手拂起,抬起頭,望向藍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和路兩旁連綿的山脈,輕輕地噓了一口氣。

沉默中,我又聽到她哼起了一支小曲:

……

你可是慢慢地走

我可是如此地溫柔

瑪達米

我是如此地溫柔

瑪達米

瞞著媽媽來相愛

相愛就該到永久

阿哥

你看阿妹走他鄉

隻有憂愁

瑪達米

瑪達米

……

……

二、古城

3月27日

“太陽下山明天還會爬上來

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

我的小鳥一去無影蹤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

……”

一陣悅耳的樂曲聲把我從迷夢中拽到現實。我睜開惺鬆的睡眼,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環境,一時還不能明確自己身處何方。關掉手機的鬧鈴聲,又順便看了一下時間,已是早上七點半了。我無力地把手機扔在了枕頭上,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想重新感受一下夢中的輕鬆。

突然,我的神經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一下,是什麼?我心裏一陣發慌,肯定有什麼事情要做,可我卻想不起來。我急切的目光從床頭櫃上掃過,一張小小的紙條像一道暗夜中的閃電讓我心中不由一顫。

“明天早上八點給我打電話,我帶你去遊古城。”這是誰的話?是昨天那個和我逗了半天氣的納西姑娘?

當然是!

糟了,我差點忘記了。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好在天氣暖晴,不需要穿多少衣服,省了我不少的周折。

都怪昨天走了一天的路,我真是太累了!心裏一邊責罵著自己,一邊略一洗漱,我趕忙從賓館奪路而出。

來到賓館大廳,我才想起尚未同她聯絡。顧不上噓喘著粗氣,我又連滾帶爬地跑上了四樓。拿起她留下的電話號碼,趕緊撥了出去。很快,那邊便傳來了那種怪怪的普通話:“喂?你好。”

接通了電話,我卻不知該說什麼了。囁嚅了半晌,我隻是輕聲說:“你好,是我,去看古城嗎?”

那邊似乎鬆了一口氣。

“你還好吧?看你昨天的樣子好象很糟糕呀。”

“我沒事了。”我說:“昨天也許是太累了吧。”

在電話裏說好,她到賓館門口來接我。這樣我就無需緊張了,隻要靜靜地等著就是,因此,我也就稍許鬆了口氣。慢慢地踱下樓,來到賓館門前,我抬頭看了看天空。這裏的天似乎高遠的很,由於頭頂空間的增大,我的身心似乎也被拉扯著增高了許多,因而,心情也舒暢了很多。

想了想昨天的路遇,更感自己的不是,正在思忖著如何向她解釋,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向我走來了。

“你今天的氣色好多了。”

聽著她那誇張的“了”字,我由衷地向她笑了笑。

“我帶你去看看古城好了。”她也向我投來一個愜意的微笑。

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看著穿梭忙碌的人群,真的感覺心情好了許多。在她的帶領下,我們很快就來到了古城外,原來我所下榻的虎跳峽賓館離古城並不遠。

遠遠地就看到一麵高大的牆壁上浮雕著古樸的圖案,白色的影壁上書寫著“世界文化遺產 麗江古城”兩行大字。一個巨大的水車在陽光下吱吱呀呀地緩慢轉動著,挑起的溪水在日光下折射出亮麗的光芒。

已經有好些旅遊團隊已經聚在城鎮外,我們順著人流也來到了入口處。

“這是什麼?”我看著一盤大大的石刻向她發問,本來並未指望她能告訴我多少東西,可她的回答實實讓我對她刮目相看了。

“這是我們納西族的八卦。你看,四周是十二生肖,和你們漢人一樣,也是老鼠打頭的。中間一隻青蛙趴在地上,表示的是‘土’;一支箭射中了青蛙,因為箭頭是金屬做的,所以就表示‘金’;箭杆是木頭做的,就表示‘木’;青蛙口中噴著火,就表示‘火’;而青蛙被箭射中後灑了一泡尿,就表示‘水’。金、木、水、火、土,與十二生肖依次輪回,分成八格,就形成了八卦圖。平常呢,就是東巴占卜用的。”

“東巴是什麼東西?東巴不是你們宗教和文化的代名詞嗎?”我滿是疑惑地問。

“什麼什麼東西呀,東巴在納西語中就是大師、智者的意思。我們納西人中的東巴可是大學問家呢。東巴不僅有很高的宗教、文化修養,往往還是了不起的藝術家呢,他們可以說是博士級的人物哩。”她顯然對我的無知有些失望,我也不敢再多問什麼,趕忙和她一道彙入人流,向城中走去。

漫步在古城的街道上,立即能夠感覺到一股古樸、悠遠的氣息。腳下是錯落有致的五花石,兩旁是輕挑飛簷的古老建築,沿著街邊牆角,清澈的溪流淙淙流淌,一棵棵垂柳在微風中拂動著長發,木板搭成的簡易小橋隨處可見。清清溪水裏映照著房屋的倒影,鵝卵石在晃動的水麵下如寶石般熠熠生輝。街市兩旁的商店,或門前掛一兩殘舊的馬鞍、皮囊,透出曆史的氣息,或依牆懸三五紮染、木刻,顯示著濃濃的藝術氛圍,玉器店、銀器店一家挨著一家,絢麗的工藝品讓人目不暇接。真不愧是高原姑蘇、南國水城呀。

行進在古城的街道上,我恍若來到隔世。

“美嗎?”身旁忽然傳來溫柔的話語:“現在很多地方都沒有這麼清秀的水了,可在我們麗江古城,溪水仍然保持著清麗、純淨,這可以說是得益於我們納西人特有的環保意識。在我們納西族的傳說裏,人和大自然是親兄弟,可是人類貪得無厭,無止境地索取,惹怒了大自然,於是一場洪水滔天而來,幸好有大鵬金翅鳥趕來相救。從此,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養育了納西人祖祖輩輩,納西人也形成了愛護自然的民俗。”她在一旁娓娓道來,使我的思緒也飄渺在如夢的時空。

“你到過大理嗎?”她忽然發問。

“去過。”

“那你覺得大理古城好嗎?”

“不錯。”

“可你來到麗江古城就會有不一樣的感覺。你知道中國有兩個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曆史名城嗎?一個是山西平遙,另一個就是我們麗江古城。平遙古城是一個死的古城,可我們的麗江古城可是一個活的古城啊。”

“你看,前麵就到洋人街了。因為這裏是咖啡館、酒吧聚集的地方,有一些還是外國人開的,而外國人也喜歡到這一片來娛樂消遣,所以,本地人就把這條街道叫做‘洋人街’。”

果不其然,在窄如蘇州水鄉的街道上,傍水一字排開長長的一溜竹、木桌椅,招待們民族服飾、古樸裝束、現代衣裝同台競技,熱情地招呼著過往行人,各具特色的招牌上,中文、英文、朝鮮文、納西文交相輝映,三三兩兩的客人傍水而坐,在垂柳的蔭涼下,侃侃而談,啜酒品茶,好一幅閑適、恬靜的休閑景象。當然,洋人確是常見的。

在這樣的氛圍中走過高原水鄉的街道,心中不免漾起別樣的心緒。或許,這就是我們渴盼的世外桃源的生活場景吧。

“這裏的人們怎能如此悠閑?”我不禁感歎。

“是呀。”身邊傳來她的柔聲話語:“以前,有一個小夥子來到我們麗江,他發現這裏的人們天天都是掂著小板凳在街邊聚會、聊天,每一個人都是一臉的滿足和幸福。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問一位老阿媽:‘阿媽呀,你們怎麼能天天都這麼輕閑呢?要知道,在我們城市,如果這樣的話就意味著跟不上生活的節奏,就要餓肚子了。’可是老阿媽卻笑笑說:‘小夥子,你知道嗎?人生下來朝向的目標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死亡。為什麼你不能開開心心快樂地走向死亡,而非要緊緊張張地跑向死亡呢?’”

“唉,納西人每人都是哲學家呀。”我喃喃自語,由衷歎服。

麗江古城巷道縱橫,簡直像蛛網一樣四通八達,從街巷裏一路走來,猛然發現,原來看似雜亂的巷道很快就彙聚到一處開闊的廣場。

“這裏就是四方街了,是麗江古城的鬧市區。當然,這裏並不是標準的矩形。”她在旁邊像一位導遊,認真地講解著。

街中心,一群慈祥的老阿媽呈半圓形圍坐著,相互間用我所無法領悟的納西語談笑著,看著這些曆盡滄桑的老人,還有什麼值得我去感到痛苦與憂慮?我想,也許我是錯了,為什麼我不能像納西人那樣去快樂地迎接死亡?可我還是一位俗人呀!心中的另一個自我在爭辯著。

“你不是一直在問我衣服上的圖案嗎?”她忽然向我發問,把我從深思中拉扯回現實。

我點了點頭,表示我在聽著。

“你不是一直說我衣服上的圖案漂亮嗎?”她又用一句問話開始她的長篇大論:“那可不是我的發明。你看,我們納西族婦女背後都有一塊羊皮飾物。因為我們納西族自古以來人口比較的少,而黑山羊和青蛙是多產和順產的動物,我們希望生下的孩子順利健康地成長,因此呢我們就把黑山羊和青蛙作為崇拜的圖騰,把一張黑山羊皮剪成青蛙的形狀背在背上。在全國五十五個少數民族中,把圖騰作為服飾的呢隻有我們麗江的納西族。你看,上麵一字橫排的七個圓圈表示的是北鬥七星,含意是我們納西婦女肩挑日月、背負七星,象征著納西婦女的勤勞、善良。”

“你們的圖騰是青蛙?”這時我才恍然大悟:“那你身上的圖案不是蝴蝶了?”

“當然不是。不過,我這是從民族服飾演化來的造型,所以你不容易認出罷。”

走著走著,我忽然心血來潮,想用民族稱謂來稱呼一下自己前麵的這位納西姑娘。

“潘金妹,潘……。”我似乎還不怎麼能放得開。

她卻猛地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我,我叫你潘金妹。你不會反對吧?”

“你又在胡叫什麼時候呀。什麼潘金妹,你還想成西門哥呢。你們男人呀總是喜歡異想天開。我們納西族把婦女稱為‘胖金妹’,把男人呢稱為‘胖金哥’。因為我們納西族以胖為美。”

“是,是嘛。”我又感到一絲難為情,可心裏卻在憤憤地想,這能怪我嗎?這可都是在大理聽當地人說的呀。

似乎看出我又有些窘迫,她也不再多加責怪,又開始有說有笑地向前走去。順著曲折婉延的溪流,在春風的吹拂下,我們倆愜意地漫步著,很快我們便又來到了一座石橋前。

“前麵的那座橋叫做賣麻布橋。以前,我們古城裏每座橋都是一座橋市,賣鴨蛋的聚集的橋就叫‘賣鴨蛋橋’,賣豌豆的聚集的橋就叫‘賣豌豆橋’,賣麻布的聚集的橋呢就叫做‘賣麻布橋’。以前這座橋上還有一道風景呢,那就是‘飛鷹走狗’。以前呢,納西族的男人一生隻做七件事——琴、棋、書、畫、煙、酒、茶,在家中是非常的煩悶,為了消遣往往在家中養一隻老鷹和一隻厲狗。讀書之餘呢,胖金哥們就帶著老鷹和厲狗來這座橋上比試比試,所以後來人們就把這叫做‘飛鷹走狗’。”

“對了,到前麵試試你的學問。”她說著,徑直向前走去,我也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跟上去。

前方的牆上三個大字“猜字壁”引起了我的注意,原來,整麵牆上都寫滿了納西族的象形文字。她隨手指著一個字對我說:“你看,這就是我們納西族的象形文字,這個字是山的形狀就表示‘山重’,這個表示‘老虎’,這個可不是糧倉,它表示玉龍雪山。因為玉龍雪山上有七個自然生物帶,所以這種圖形就是玉龍雪山。這個呢,一個人的肚子裏有個孩子,表示的就是‘懷孕’。你看,這三個符號隻表示你們漢語裏的一個字——‘愛’。左邊是一個有性別的男人,他頭戴一頂帽子,右邊是一個有性別的女人,她戴著一個頭飾。中間並不是停車場裏的綠燈,而是一枚放大的繡花針,因為古時是男耕女織,男人送女人一枚繡花針就表示愛情的愛,但不表示別的意思。這個你看,樹上開滿了花就表示‘春天來了’。那麼,這個你能猜出來是什麼意思嗎?猜出來有獎的哦。”

“有獎?什麼獎?”我傻傻地問。

她的臉上似乎泛起一絲潮紅,是陽光下的紅潤?還是……?我不敢再胡思亂想。

盯著那奇怪的符號,我看了又看,它是如此地形象而又抽象,著實讓人捉摸不定。看樣子似乎是一個孩子躺在母親肚子裏,可為什麼四周放光呢?莫非……,是生孩子?我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不料她卻猛然笑出聲來:“這呀,是照—鏡—子!”她有意地拖長了語音,那本就特殊的“子”字發音更是既誇張,又滑稽。聽到答案,我也忍俊不禁,嗬嗬地笑出聲來。

三、虎跳峽賓館

3月28日

“來,過來。拉著我的手,這裏就是殉情聖地雲杉坪,你不想跳下去嗎?”

她拉著我的手,向著雲海深處走去。

“什麼?殉情?”我的心中一陣狂跳,我可沒有這麼想過呀。

我用勁想掙脫她的手掌,可一股可怕的力量把我牢牢地固定在她的手心。我看著她的臉,那是一張模糊不清,但非常平和的麵龐。

是誰?我心裏大聲疾呼,是她嗎?不,不可能!她不是已經絕塵而去了嗎?那冷酷的女人,她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的話語,她怎麼可能與我同生共死?!

是,是那個納西姑娘?我猛然更感到心頭泛起一股涼意,怎麼可能是她?!不,不要胡想了。可不是她,又是誰呢?誰會把我領到這雲杉坪上?

當我心中狂跳不止、懵懂慌亂的時候,她已拉著我向雲海裏走去。淒涼的山風在耳邊細細地低吟著,像雪蓮花一樣的雲朵在身旁飄過,遠方紅日的光芒直射過來,像天堂大門裏放出的霞光,閃現著一種誘人的光輝。

可我為什麼感覺在下沉?是錯覺,不,我確實在下沉,而且……,我沉得越來越快,不,不,不要……。

啊,我驚叫著,猛然從夢中驚醒。

看看四周,正是我入住的賓館客房,心中稍稍有些安穩,背後似乎仍然隱隱透著涼氣。

殉情?多麼奇怪的字眼!是什麼東西在我的腦海裏翻騰,竟引出這樣的念頭來? 我的心中一片茫然。

我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把後背靠在床頭上。頭痛得厲害,讓我打不起精神,也許這就是高原反應?入滇近一周了,一直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可昨天晚上,突然流了鼻血,而且是一連三次,讓我多少感到了不適。睡覺前,似乎有些發燒,吃了點藥,本以為今天睡醒就沒有什麼關係了,可我顯然是想錯了。

看了看表,時間已是早上八點,不過今天不用著急,她告訴我今天要去中甸,不能陪我遊玩了。而我的身體狀況也讓我實在打不起精神來,所以我已不打算安排什麼活動,在賓館裏休整一天也是不錯的選擇吧。

仿佛又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海裏拂過,啊,這次終於漸趨清晰了。殉情?是,就是那一幕。我想起來了,那是在賣麻布橋上,她說,以前這座橋上有一道風景叫做“飛鷹走狗”,所以胖金哥們來到這裏是應該在橋欄上坐一坐的。當時,我是坐了的,雙手扶在斑駁的橋欄上,心中很生出一些思古的念頭。正午的陽光有些晄眼,我抬起頭,稍稍拉低了帽簷以免陽光直射在臉上,看著她對我侃侃而談,日光從她的側後方映射過來,額頭幾絲散發在光線中展現著質感,陡生一些飄逸與美麗。我就這麼抬頭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而她卻非常的健談。

“我們麗江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方,全國有五十六個民族,在麗江就能找到五十三個,其中有十三個是我們麗江特有的民族。像瀘沽湖畔的摩梭人,至今仍是男不娶、女不嫁的母係社會。傈僳族的婚嫁習俗也非常的奇特,當女兒長到 歲的時候,他們就會在家居的旁邊另建一座小屋叫做女兒樓,讓女兒與父母分居。這時,少女就可以與不同的男人來往,直到找到一位意中人與他結婚……。”

“你們納西族呢?”我忽然楞楞地插了一句。

“我們納西族也保留有母係社會的痕跡。在我們納西族,是女娶男嫁,男人在家中是沒有地位的。不過,男人也是很幸福的哦,胖金哥們一生隻做七件事——琴、棋、書、畫、煙、酒、茶。所以,有人說麗江是男人的天堂。”

“怎麼樣,不想試試嗎?”她突然發問:“我可以幫你找個好婆家的。”

“啊?”我不由一楞:“當然可以了。” 我決定虛以應付,靜觀其變。

“不過,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呀,在納西族,男人吃飯都不許上桌的。像你們這些大男子主義受得了嗎?”

“那有什麼,你以為我在家就有地位呀?”我小聲嘀咕著。

“你說什麼?”她追問道。

“沒,沒什麼。”我頗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納西人和漢族通婚?”我有意引開話題。

“可以呀,現在各民族間都沒有什麼隔閡的。”她說:“像我們家,我奶奶就是藏族人。”

“那你呢?有什麼想法?”

“我呀,我是不會找漢族的胖金哥的。你們漢人呀,不適合我們的。”

“可我們漢人很能幹呀。你看你們納西族的胖金哥在家什麼也不幹,有什麼好的。”

她笑了起來:“不要那麼認真嘛,我沒有貶低你們的意思。你們漢人呀,怎麼說呢,腦子太複雜,想法太多了。我們納西語裏有一句話,翻譯成漢語我也不知該怎麼說,反正不是貶義,總之就是說你們漢人想法太多,不好捉摸啦。”

“哦。”我略微有些失望,為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抬起頭看向遠方,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傷。

“你知道嗎?”她輕聲問:“我們麗江號稱‘世界殉情之都’呢。以前,在我們納西族是戀愛自由,婚姻不自主。可我們納西族自古就是重情重義、剛直不屈的民族,相愛的青年男女如果不能結合,便會相約一起赴死殉情,他們往往選擇風景美麗的地點作為殉情地點,玉龍雪山、雲杉坪、虎跳峽常常是他們選擇的最終歸宿。雲杉坪是情侶們的殉情聖地,玉龍雪山也就被納西青年視為心中的情山。”

我的心被什麼重重地撞擊著,為情所動,為情所困,世間之人怎麼都難逃這感情的旋渦?怪不得古人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情之一字,害了人千年,可誰又能擺脫她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