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推移,莊嚴多了個習慣,每天到了他自殺的那個時辰,他會回去當初一躍而下的頂樓天台,從上麵跳下來,周而往複,循環不止,每天死一次。我知道那是他心中的執念作祟,這樣下去很危險,我的莊嚴會由鬼變成怨靈再化魔,我為此憂心忡忡。得想個辦法才好,解鈴還需係鈴人,我想去找薑如月和莊家財談談,把莊嚴的心情告訴他們,或者這樣對莊嚴有幫助。
一日,我和馬麵去接兩個死於於車禍的亡靈,傷者苟延殘喘,尚未完全斃命,救護員不放棄的正作急救。徒勞,閻王要人三更死,豈會留人到五更?我們在一旁等著。我看到不遠處如月就讀的學校,忽心生一計,裝作在太陽下站太久體力不支的樣子,跟馬麵協調,讓他允我去個陰涼地方歇息片刻,立即返回。我們鬼差,青天白日下雖可行走,時間長了卻會有損修為,尤其我這種入行時間不長的新鬼差。馬麵不疑有他,點頭答應。
我立刻乾坤挪移,找僻靜處脫下麵具黒袍,將其縮小,藏於衣袖。有很長時間沒看過自己的原形了,很有些陌生感,我看上去瘦小蒼白沒血色,不生動,當然,鬼都這樣。我仍穿著藍衣服,那是我家窮的關係,別無選擇。但我的眉眼不再耷拉著,以前,眉眼下垂是因為我有腦瘤,壓迫到神經線造成的,我死於一次腦瘤切除手術。我現在是鬼,已經沒了腦神經,所以,我目前的狀況,應該比如月和莊嚴形容的那個哈巴狗的形容,看上去稍微好一點。整裝出發,以我的法力,我可以現出本尊,在陽光下勉強呆六個時辰,這是極限,超過,我會魂飛魄散。
走在陽光普照,色彩紛呈的人間,那種久違的紅塵味道令我有流淚的衝動,我能感受到自己鬼魂的冰冷,在陽光下如條凍肉般,緩緩融化,漸漸腐爛,並發出令人不悅的味道。我抓緊時間,找了莊家大宅,薑家老屋,如月的學校,畫室,莊家企業的辦公大廈,統統不見薑如月,最後得到消息,莊董攜如月出國遊玩,暑假後方回。這場尋找,因我沒做好事前調查功夫,而顯得徒勞和愚蠢。衣袖中寶石頻頻呼喚,那是搭檔馬麵在找我,我猜他已經暴怒了。我想速回,但我被太陽曬得發暈,路邊有家看起來很涼快的畫廊,我衝進去,打算利用畫廊的洗手間換回製服,恢複鬼差的身份。
很意外的,我在畫廊看到一副畫,非賣品,畫中人竟是莊家財?!他擁有和莊嚴肖似的麵孔,高雅清華的氣質,但沒那麼冷調。他身著白衫,站在一株蒼翠的樹下淺笑,固有飄逸出塵之感,但溫柔敦厚處又不乏人情寬和。這畫的落款是薑如月。
我訝然,生得如薑如月那般纖弱嬌嫩的女孩子,竟擁有如此硬朗的筆法和如此強烈的表達力。無論是誰站在畫前,都不能忽視這部作品帶來的震撼與衝擊,熱情,強悍,堅定,美麗。這和莊嚴的作品不一樣。我雖然不懂藝術不懂畫,但我知道,莊嚴的畫缺乏生命力,他畫得很美,或者,美到盡處,所以,看不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