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抱著我鑽進一個胡同,卻是個死胡同。娘朝前看看,再朝後看看,眼裏就有些淚了。
看胡同口有人走過,娘就趕快敲一家人的門,門開後,一個婦女問娘:“找誰呀?”娘就說:“大姐,娃渴了,討碗水喝吧。”那個婦女就把娘領進院裏,進屋端著一碗水出來,娘給我喝了,自己也喝了一些,把碗遞給那個婦女,道了謝,就跟那個婦女拉閑話。
娘說:“大姐,你看這叫啥事咧,集上這個不讓賣,那個不讓賣,日子咋過咧。家裏一
大家子人都等著吃飯咧。”那個婦女就說:“誰說不是咧。買糧要糧票,買布要布票,給的那些哪夠用啊。”娘就說:“是啊,不知道這日子啥時是個頭兒咧。剛在集上有兩個大姐賣棉花被人逮咧,正哭咧。”那個婦女就說:“造孽喲,不知道攢了多少年才攢了那麼一點兒,要是沒有大事,誰敢出來賣這個呀。”娘答應著:“誰說不是咧。唉,真是沒法兒過了。”娘抬頭看看天,太陽正午了,娘就向那個婦女說:“謝謝大姐咧,還有十個雞蛋我要賣,大娃等著交書費咧。”那個婦女就說:“妹子要賣雞蛋啊,正好我後院家裏有了病人,我問問要不。”娘就說:“那敢情好,大姐操心問問吧。”那個婦女就領著娘走出去,來到後鄰家,一個老太太就問娘怎麼賣。娘說:“七毛五吧,你看這雞蛋個兒多大,都是新鮮的。有一個還是今天早上拾的,娃哭著要吃咧。”
老太太就拿過雞蛋,一個個衝著太陽照,邊照邊嘟囔:“貴咧,真的是貴咧。”娘就說:“不貴咧,看個兒多大,皮薄著咧。”老太太照完了說:“皮薄皮厚也不能敲開看看,七毛你賣不賣?”娘有些為難,領來的婦女就說:“妹子,看天不早了,我看你就賣了吧。賣完就早點回。”娘看了看雞蛋,有些舍不得,我有些餓,就想哭。娘把我抱起來,對老太太說:“好吧,七毛二吧,我便宜賣了。”老太太就把雞蛋接過去,往屋裏走,等了好大一會兒,老太太出來了,拿著錢和手絹對娘說:“就剩七毛一了,沾你點兒便宜了。”娘也沒有再多說話,跟領來的婦女告了別,抱著我出來了。
走到沒人處,娘把兜裏的錢掏出來,一五一十地數起來,邊數邊往旁邊看,等錢數完了,
娘就用手絹把錢結結實實地包起來,掀開上衣,把錢放到裏麵衣服的小兜裏。背起我來,向家裏走去。
回來的路上,娘高興極了,一邊走,一邊給我唱歌。娘唱歌真好聽,像山裏的黃鶯,我
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等我醒來,我聽到了爹的罵聲,還有娘的哭聲。爹是嫌娘回來的晚了,在罵娘。娘一句
話也不說,隻是使勁兒地捂著裝錢的兜。爹一邊罵,一邊跟娘要錢,娘不給,爹就一拳頭一拳頭地打娘。娘哭著說:“就這幾塊錢,家裏鹽要買,衣裳要買,鞋要買,大娃的書錢還要交,給了你都打了水漂兒了,日子還咋過?”爹不聽,一個勁兒地要,娘鐵了心,對爹說:“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好給那個狐狸精騰窩兒。你說你除了吃喝嫖賭,你給家裏添過一分錢沒?兩個娃你看過哪個一眼,打死我,我也不受這罪了。”娘哭得很響,鄰家二嬸過來勸娘,爹就摔門出去了。娘抱著我仍然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