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吹過芳草萋萋的墓園,也將牧師的禱告聲送到更遠的地方。
“……他們不再饑,不再渴,日頭和炎熱也必不傷害他們;因為寶座中的羔羊必牧養他們,領他們到生命水的泉源,神也必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
三名墓地工人將棺木放進事先挖好的坑裏,開始往裏麵填土,於是風裏又多了輕輕的哭泣聲。緹婭和塞巴斯蒂安遠遠地站在一邊,並沒有加入到送葬的隊伍中。 今天是伊維特
萊亞德下葬的日子,時間距離緹婭潛入她的莊園正好過去一個月。莊園裏幸存下來的人被女王派去的專員接管,吉爾也被要求嚴守那些天發生的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伊維特被送入一家秘密的療養院,她隻清醒了幾天,之後便陷入長時間的昏迷中,依靠維生設備生存著,直到完全停止呼吸,都沒有再清醒過。對於她來說,這也許是必然的,也是最好的結局。
塞巴斯蒂安雖然殺死了西倫,卻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受了極重的傷,甚至就連緹婭也因魔法陣帶來的後遺症而頭疼了好幾天,不得不在家休養,可以說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鬥。
緹婭抬頭仰望碧藍的天空,此刻伊維特的靈魂正在何方呢?是去往天堂,還是下去地獄?她自嘲似地搖了搖頭,想必伊維特和她一樣並不相信這些,也不在乎這些,她已經得到了真正的平靜,葬禮是為活人而舉行的告別儀式。
塞巴斯蒂安將手按在她的肩上,說:“時間差不多了,對於一個曾經的敵人來說,這麼久的哀悼也已經足夠了。”
緹婭低語道:“我從來沒有將她當作我的敵人。”
“是將她視為另一個‘您’嗎?您的這種想法真是可笑,在我看來,您是獨一無二的,即便是您的那些缺點,也是構成獨一無二的您的一部分。”
緹婭轉過身,似笑非笑地說:“雖然是甜言蜜語,但我還是得說你很會安慰人。”
“很高興聽到您的誇獎,不過若是您願意此刻就離開的話,我會更高興的。”塞巴斯蒂安看了一眼遠處的牧師,神情晦澀地說。
緹婭注意到他的視線,忽然明白過來。
“我差點忘了——難怪你如此討厭這裏,迫不及待要離開。”
塞巴斯蒂安將一縷被風吹起的發絲夾回她耳後:“不,您錯了,我並不是因為您想的那種原因而討厭這個地方的。”
緹婭等著下文,他卻沒有再說下去。他不願說,她也不勉強。
她望了一眼已經接近尾聲的葬禮,說:“走了,回去吧。”
夜晚,法多姆海恩大宅結束了忙碌的一天,正沉浸在一片休憩的寧靜中。塞巴斯蒂安照例在宅裏四處巡視一遍,確定一切正常,才走上二樓,輕輕敲了敲主臥室的門。
緹婭穿著粉色的長睡裙,正倚坐在沙發上隨手翻本書。見他敲門進來,並沒有感到吃驚,事實上她正在等他。她將書放在小桌上,站起身來,從梳妝台的抽屈中取出一隻小罐子。
塞巴斯蒂安脫下燕尾服外套,黑色馬夾,摘了手套,解開襯衫的扣子,他左邊的身子,從肩膀開始一直到腰際,布滿血色的瘢痕。這些正是被聖炎灼燒後留下的傷痕,因為其中所含的克製的力量,僅靠他本身的複原力無法恢複,他不得不想法找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配製成專門的藥膏。
緹婭等他在沙發上坐下後,跪坐在他左側,將小罐子裏散發著古怪氣味的深褐色膏狀物塗抹在瘢痕上。比起第一次她的動作熟練了許多,那一次她幾乎不知該從何下手。當時他身上的皮膚已接近碳化,她甚至能聞到肉烤焦的味道。換成人類,恐怕早已傷重身亡,也隻有像塞巴斯蒂安這樣的非人類,才能帶著如此嚴重的傷還能麵不改色,行動自如。不過即使是他也沒辦法自己上藥,隻好求助於緹婭。
親眼看到這麼可怕傷口的緹婭不可能不受到觸動,就算用諸如“他是惡魔,與天使本來就不對頭”之類的話來說服安慰自己,也無法打消是因為她,他才會受那麼重的傷的念頭。
塞巴斯蒂安帶著淺笑看著緹婭專注的麵容,她的表情嚴肅,讓人覺得她是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微微抿起的嘴角卻又給人一種仿佛克製著不哭出來的感覺——好吧,他承認這一點是他單方麵的想法,但仍然讓他的嘴角忍不住翹起。為了方便上藥,她將長長的黑發紮了起來,露出小巧的耳垂和欣長的脖頸。除了藥膏古怪的味道之外,他還聞到了她身上沐浴後的香氣。她的動作小心而輕柔,竭盡所能避免弄疼他,盡管這種程度的疼痛對於他來說壓根兒算不了什麼。他很清楚盡管她一直表現得冷漠而強硬,她的心其實很軟,就如同她始終在心底對他保有一份懷疑與戒備,卻從來不曾有背叛放棄他的想法,最終還是選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