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四周的一切都不一樣了。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傳達的感覺，你無法詳細形容，街道還是那些街道，房子還是那些房子，可就是和平時所見的不同。它們仿佛浸淫在一種魔法的溶液中，空氣在蒸騰，像沙漠中的那樣，扭曲了事物原本的麵貌。迷迭香早已不是若有若無了，而變得無處不在，那隻撫摩過麵頰的手變成了一隻巨爪，緊緊地握住了周遭的世界。而且，最糟糕的是，他發現這裏隻有自己，沒有流浪漢，沒有行人，連天空中撲喇喇飛過的鴿子和翻垃圾箱的野貓都不見了，隻有他，和……
“……魔女！”
在他因恐懼而蒼白的嘴唇間迸出這兩個字，一個在迷幻的芬芳和扭曲的氣流中逐漸顯形的身影幾乎令他的心髒停跳。他已經徹底落入了對方布下的陷阱中，甚至沒注意何時穿越了將他帶來這個平行空間的魔法陣。
“歡迎來到‘煉獄’。”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說。來人全身黑衣，下半截麵孔藏在鬥篷聳立的領子之後，露出的少許肌膚在黑衣的映襯下白皙似雪，“如何，並不像想象中那樣可怕吧？”
他的牙齒在格格打架，根本說不出話來。大主教所描述過的關於魔女的許多可怕的事情一一浮上心頭，他想到了死亡，不禁渾身發冷，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開始祈禱。
“……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
魔女眼中掠過一絲厭煩和不屑：“嗨，好像我真地會對殺‘人’感興趣！”
她以貓一樣的步伐走進他，高跟鞋敲打著水泥地麵發出脆響，仿佛是金屬製成，腰間佩戴的弧形長刀有節奏地拍打著她緊致修長的雙腿。那個男人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嘴裏仍舊念念有詞，即使她用手指關節叩了叩自己半禿的腦門，也都沒有停止。
“天！”她長歎一聲，“別像要殉教一樣。告訴我你們在那個快樂的小派對上都策劃了什麼好事兒，就可以完好無缺地回家——說老實話，我寧可自己一輩子也別和醜八怪打交道！”
祈禱聲戛然而止，男人忽然揚起臉，細小混濁的雙眼在厚重的眼皮下閃著光。
“……叫我出賣靈魂給一個魔女，還不如在地獄裏被燒成灰！”
他的顫抖突然間停止，胸前的魔法印益發滾燙，在時刻提醒著他自己的使命，主教和他的神交給他的使命，然而遺憾的是他卻無法做到了。
——沒關係，還有我的兄弟們，他們可以完成！
她的眉頭擰了起來：“你並不知道地獄是什麼樣的，我敢打賭你去了以後，也會巴不得自己從未起過這個念頭。”
可是他決心已定，他可是被選中的那一個！男人猛地從懷中拔出主教親手贈送的、篆刻著光明賢者紋章的銀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刀尖貫穿魔法印的刹那，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與快樂同時在全身蕩漾，他發出長久以來第一聲大笑，這也是他作為人類最後一個有意識的行為。
光芒像利刃撕裂了他的軀殼，改變了他投影在牆壁上的形狀，一個披著白羽的生物破繭而出，發出鳥一般的長鳴，揮舞利爪迎麵向她襲來。魔女仿佛一動沒動，但對方卻撲了個空。轉身再次嚐試，卻再次落空，每一回，都隻有衣角和黑發輕輕地拂動表明她曾經短暫地移動過。
“看看你，放棄了人類的身體，隻為了變成一隻最下級的‘天使’，何必呢？即使你們的主教親自出馬，也不是我的對手。”
空氣中猛地閃過三道新月狀的弧光，接著便隻有她以日本劍道中“居合”的姿態收刀入鞘的微響傳來。
白羽如雪片般紛紛揚揚漫天飄散，對方的身形略頓了頓，爆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脫力般倒下。
“我告訴過你，地獄不好玩。”地麵忽然間綻裂出一道罅隙，無數瘦骨嶙峋的黑色利爪從中蜂擁伸出，爭奪著“天使”的殘屍，頃刻間便將其撕得粉碎，拖進了黑暗中。罅隙關閉，嚴絲合縫，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一個醉倒在不遠處的流浪漢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些不尋常的響動，慢悠悠地爬起來察看，可是昏黃的路燈下，街上靜悄悄地空無一人，隻有一隻形似烏鴉的全黑的鳥兒振翅低低地飛去。
“上帝啊，這兒死人了嗎？連烏鴉都來了？快滾吧！”他醉醺醺地衝著鳥兒揮拳叫罵道。自然不會有任何回音。他失去了興趣，嘟嘟囔囔地鑽進報紙堆繼續自己的昏睡，卻沒發覺有一小片白羽正靜靜地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