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藍者，寺廟也。
一、
碧山古寺，一燈如豆。案前，一個一襲青衣的男子執筆而坐，在麵前的灑金箋上仔細地抄寫《觀音經》。他有一頭柔順的淺紫色長發，用一塊青色絲巾隨意的挽起在腦後，隱在燈影裏的麵容白皙，從側麵望去可以看到那綠如翡翠的清澈眸子，清淡無波，鼻梁高挺，麵部輪廓柔和而不失英氣，讓人無端覺得這是個溫柔的人，更讓人不禁猜想這人要是轉過臉來又該有怎樣驚豔的麵容。
夜風起，屋子另一端未關嚴的紙窗“啪”地合上，男子聞聲，站起到窗前小心地拴上窗，用手揉了揉眉心，複又走到案前坐下提起筆來——還差最後幾句了。
這次可以看到他整張麵容了。呃，若單看左半邊臉的話，確是個俊美無匹的男子，隻是——男子的右半邊臉，從發跡直到臉頰，竟生著一塊猙獰的青黑色介於傷疤和胎記之間的東西，在昏黃的燭光下襯得他原該英俊的麵孔有幾分恐怖。
“叩”、“叩”，有叩門聲傳來。男子一邊應著一邊起身，順手解開束發絲巾，長發滑下，遮住了那有些嚇人左半邊麵孔。
門口站著一個小沙彌，圓圓的臉上嵌著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煞是可愛。他叫慧空，是這碧山寺方丈新收的小弟子。看到男子出來，慧空興奮的舉起手裏的披風說：“穆先生！師父說天氣冷了，讓我給你送這個來！”被叫做“穆先生”的男子微微一笑，道：“多謝！”又說：“你且進來，上次方丈托我的經書已經抄好了，你一並帶去吧！”慧空高興地應著跟他進屋，見了剛抄好的經文又羨慕道：“先生的字真漂亮！我照著練了好久都寫不了那麼好看！”說著不禁孩子氣的嘟起了嘴巴。穆不禁莞爾，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道：“不過是寫的多了，你若喜歡我來教你如何！”慧空聽了興奮地跳起來叫道：“真的？現在嗎？”穆笑道：“今日晚了，明天你還要上早課，待閑時再來吧！”慧空扁扁嘴，但還是聽話的點點頭，拿了佛經離開。
穆看著空蕩蕩的桌案，不由微微晃神：到這裏已經十幾年了吧！簡簡單單的小廂房，藏在碧山寺最偏僻的角落，唯有一床一櫃一案一椅，床上有薄薄一席青布棉被，衣櫃中也隻有簡簡單單幾件衣服，案上倒是堆滿了書，都是他一字一句親手抄的。山中歲月，自是清苦。
墨汁還剩下一些，是上好的徽墨，再寫點什麼呢？穆無意間回頭，看到對麵的窗上映著月華，院中竹影就鋪在窗上，恰是一幅極妙的水墨畫。他不由唇角含笑，端了硯台過去，抬袖幾筆把那竹影描了下來，正待再稍作修飾，隻聽油燈“嗶啵”一聲，燈油燒盡，接著屋裏便暗了下來，連屋外的月光也被浮雲遮住。穆不由掃興，也無心添油，放下硯台，略收拾過便上床睡了。
這一夜卻是香夢沉酣，睜開眼便聽到門板被拍的“啪啪”作響，還有慧空不停喊“先生”的聲音。他揉揉眼，披衣起身，剛打開門就見慧空闖了進來，把手裏東西放在桌上便跳著腳把燙得通紅的手指放在耳朵上，嘴裏抱怨道：“先生怎麼那麼慢！啊，你剛起床，怎麼比我還晚！”穆好笑的看著他抱怨，道：“你做什麼這麼急！”慧空才想起來似的拿起桌上的布包獻寶似的送到穆麵前，說：“慧直師兄烤的番薯，我好容易討來的，先生快趁熱吃！聽膳房的師兄說先生又沒有去吃早飯，這可不行！”穆一怔，不由笑道：“好~”
慧空盯著穆吃下番薯，這才笑眯眯的說師父還有差事給他，匆匆走了。穆含笑搖頭，轉眼去看昨晚畫的月華竹影圖，卻見幾片竹葉上用淡墨恰到好處的點了幾點露珠，整張畫都空靈生動起來，紙窗右下角還多了一行工整飄逸的小楷：竹露滴清響，不由一愣，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