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秦衛時,正值春風二月,揚柳青青。
那時我隻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八歲小女童,而他已經翩翩少年郎。
我芳心暗許,他流水無意。
再度相見,嚴嚴冬雪,梅花已遍地。
他站在落英繽紛裏,拈梅輕笑。而我,一身鳳冠霞帔。
他見了我,隻勾了勾冷淡的唇角:“哦?小包子麼?”
八年過去,我始終隻是他心裏紮著兩個包子髻的陸君。
“秦衛,今天是我們成親的大喜之日,你一身素衣,是何意?”我聽不出自己話裏是怒是悲,他卻已經替我選了二者之一。
“你也會憤怒麼?陸君,這是你的大喜,不是我的。”他一步一步走近,從容不迫,一如他曾經溫和從容的笑裔,隻是如今,他冷漠如霜:“宰相之女陸君,容顏再美,也不過蛇蠍美人,我心係旁人,你縱然如願入了秦氏大門,也不過隻在我秦氏宗祠裏多了個名分。”
他係的那個旁人,便是從小照看我的貼身侍女少如。
少如年青貌美,沉魚落雁也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天生麗質的美女,冰肌玉骨,似神女下凡。
我一直嫉羨的很。
隻可惜那樣的美人兒,在得知我將嫁與秦衛為妻時,投湖自盡了。
將她撈上來的時候,我見了。
從此發誓,將來便是五馬分屍,也不要投水自盡。那形容,真真是不堪入目。可我的準夫君,卻一點兒也不嫌棄,抱著她被水淹泡的潰爛的屍首,麵對著我權大勢大的丞相爹爹相當霸氣的放了狠話:終我一生,絕不會娶如此蛇蠍女人!
那蛇蠍女人,說的便是我。
他以為是我害的少如。
確確也是與我有幾分幹係。
少如懷孕了,那孩子卻與秦衛無關。
隻可笑,秦衛他一無所知。
而我,不過是將那個與少如相好的男人帶到她麵前,之後,我不過是出門聽了幾個小曲兒,回來後得知,少如走了。
無人與我拜堂,我被晾一旁。秦衛他信守了自己的承諾,我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今日再提往事,我悲怒之下,忘了初初決定要做逆來順受小妻子的決心,尖利的回道:“即便如此,百年之後,秦氏族譜裏,秦衛的名字旁邊,是我陸君二字,而不是少如。與你同墓的也隻能是我!”
他的眼神頓時銳利如刀,帶著幾分譏諷,刮的我心口鈍疼。
他說:“如此,你便靜待百年之後,看我是否與你同墓。”
此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秦衛。
京城南那一條花街成了他流連之地,半年之後的一日,他攜著一個美人兒回來了。
於情於理,我還是個官方承認的正妻。他要納妾,可以無視我的感受,那妾卻不能不守規矩不敬我這個名正言順的大姐。
妾名婉玉。人如其名,溫婉動人,溫潤如玉。
最重要的是,相貌與少如七分相似。
婆婆看著我的臉色,低聲說:“阿君啊,衛兒是我秦家三代單傳,縱我要偏袒你,秦氏的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也是不許的。哎,秦家,總歸是不能絕後啊!”
聽罷這話,我端著溫婉端莊的笑,問秦衛:“夫君,你可有話要與我說麼?”
半年未見我有身孕,婆婆給我找大夫,我端著麵子不想叫旁人知曉,事實上成親半年,夫君連我的手都未曾觸碰過。
不肯看大夫,查不出原由,婆婆便當我是傳說裏的石女,孕不了子嗣。
秦衛直直將我望著,星子般的眸連半絲愧疚也無:“我意已決,你答應與否?”
“好。”我假裝攏發,順帶著用寬大的袖子揩去眼角滲出的淚。將婉玉遞來的茶一口飲盡,喝的太快,嗆的眼淚橫流,狼狽不堪。
我倉皇逃開這讓我難堪的境地,回到房間時,縈繞在我耳邊的,仍是我逃出廳堂的那一刻,秦衛那輕飄飄的一句話:
“陸君,與我生同寢死同穴的人,不是少如,也不是你。而是婉玉。”
這年冬月,西部戎狄來犯,皇上欽點秦衛帶兵出征前去平亂。一別六個月,次年陽春四月,婉玉因難產而死。
彼時,邊境傳來消息,戎狄不敵我軍之威,潰逃,大軍即將班師回朝。
整整二十日,秦衛歸來。
我抱著情敵的兒子,滿心繚亂的思量著該如何同他說婉玉的死。遠遠望見,馬上的秦衛依然英姿勃發,但見眼前卻覆上一層白綾,滲著星星點點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