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掀了簾子出來，眼光向兩邊一掃，看著翠衫翠袖一副垂首溫順的樣子，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想起了什麼，臉上漾起了笑紋，出了門徑直向夫人所住的丹若院裏走去。
丹若原是石榴的別名，石榴多子，老爺是兩代單傳，到了與夫人大婚前，老太太就把府裏正院改名為丹若院，並親自植下了幾棵石榴樹，隻盼著多子多福，兒孫滿堂。
如今兒女都已長大成人，夫人自覺韶華已過，覺得丹若院名字太過直白略顯輕佻，但終念著老太太的一片慈心，幾經思慮也不忍更改，便就一直這麼叫了下來。
而那幾棵石榴樹本就是老太太精挑細選的名品，經這麼些年生長，早已亭亭如蓋，花開時蔚然如火，遠遠望去如落雲霞，倒成了府中一道別致的景色。
正是三月間，萬物萌發之時，石榴遒勁的枝幹間早已冒出了點點芽孢，有些已經迫不及待的舒展開葉片，柔嫩的在風中微微顫動。
屋內，李嬤嬤笑眯眯的向夫人說著小姐今日的舉止，徐氏端起茶碗，輕輕拿碗蓋拂去水麵上的茶葉，抿了一口，若有所思的聽著。
李嬤嬤看著夫人的臉色，暗自思忖一下，笑著說：“夫人，我看小姐雖說性子跳脫一點，然而禮儀舉止均是無可挑剔，這禮儀教訓，不如……”看了看林夫人的臉色，李嬤嬤終究是沒有說下去。
林夫人起身，將茶碗放在一旁的梨木小幾上，歎了口氣，說：“嬤嬤以為我是要訓練莞娘的禮儀麼？我何嚐不知道這孩子儀態端莊不造作，早已無需多教。我不過是為了磨磨她的性子而已。”
說著，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窗前，看著遠處的春花，李嬤嬤忙伸手攙扶一同踱步向前。
“嬤嬤你看這春光無限，可總有一日會春盡冬藏。縱然現在是山花爛漫，可再炫目的花朵也會枯萎。林家，隻怕也是一樣。”林夫人幽幽的歎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說。
“怎麼會？！”李嬤嬤大驚失色，慌忙道：“夫人怎麼會有這般想法？老爺現在位列從二品，不是位極人臣，也不是默默無名，況且老爺還有嫡親的妹子在宮裏侍奉皇上，怎麼就這般嚴重？”
“正是這位嫡親的妹子讓人心焦啊。”林氏把手搭在窗沿上，無意識的敲擊著，“嬤嬤可知當今聖上年歲幾何？”
“五十有四。”
“那嬤嬤又可知，當今聖上育有幾子，又有誰名聲為最？何人最得皇上所喜？”
李嬤嬤笑了，說道：“夫人這是要考校老奴了，當今聖上遇有六子，其中以魏貴妃所出大皇子，敏妃所出三皇子名聲最顯，而咱們林家嫻昭儀所出六皇子最得皇上所喜。”
林氏霍的轉身，“嬤嬤說的不錯，那你可知，大皇子三皇子年歲幾何？而六皇子年歲幾何？”
李嬤嬤思索片刻答道：“老奴恍惚記得大皇子是丁辰年出生，至今應該二十有六，而皇三子今年應當十九，至於小殿下，仍是稚齡，不過十二而已。”
“稚齡？”林夫人冷笑，“皇家哪有稚齡之人？大靖開朝雖隻有兩代，但就算是帶上前朝，所有帝王在位未曾有超過六十高齡的，這幾位皇子，已經是等不及了。”
“夫人的意思是……”李嬤嬤遲疑了，眼神裏透出些驚懼。
“嬤嬤，不是我的意思，是老爺的意思。”林夫人目光飄向遠方，“六皇子等不及了，嫻昭儀也等不及了。這麼多年，她已經不再是當年淡然的嫻妹妹了，為了六皇子她也得爭。我林家爭不得，不能爭，然而到現在，卻也隻有爭了。”
李嬤嬤不知如何作答，隻有靜默地思索著，林家若是不爭，新皇登基怕也容不下深受寵愛的六皇子，若是爭了，可真就是退無可退，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了。成功還好，若是失敗，隻怕……
“我讓你教導莞娘禮儀，不過是想讓她別再這麼跳脫罷了。嬤嬤也知道莞娘的性子，若是我林家敗落，她這般孩氣，將要如何自處？若我林家興旺，那她嫁入權貴之家，這般性情，又讓我怎能放心？”
李嬤嬤無奈中帶著一絲心痛，說道：“夫人也別思慮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本是男人家關心的事物，夫人何必勞神苦了自己？至於小姐那裏，老奴知道了，再不會輕忽心軟便是。”
“嬤嬤自小把我奶大，現在又代我照顧莞娘，自然是我最放心的人。待得莞娘的性子磨得差不多了，我與她尋的先生隻怕也要到了。”
“先生？可是教針鑿女紅的？論說小姐早就該學這些了。”李嬤嬤強迫著自己去掉了些擔憂，故作好奇的問。
“嬤嬤可記得薛大家？”林夫人淡淡的問。
“可是前朝薛太傅曾孫女，剛直諫君王，為祖父正名的那位？不是說薛大家已無意紅塵，不理俗世嗎？”
“不理俗事不過是籌碼不夠罷了。”林夫人扶了扶鬢角的步搖，說到：“能夠勸諫新朝君王不為詬病，能夠為祖父正名未受刑罰，這位薛大家，怎麼會是個無意紅塵的人呢？我花了大價錢請了她來，希望莞娘不讓我失望才是。”說罷，眉頭皺起，滿懷愁緒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