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聆秘（續）
長沙分局被占而未被毀，林平之才有機會躲在牆角“聆秘”。他聽到青城派打算把在鏢局裏搜到的玉馬送給劉正風做賀禮，林震南夫婦也將被押解去衡山。金庸先生於是天衣無縫地把林震南家滅門案和劉正風家滅門案連接到一起。
行文轉到衡陽城，劉正風本人尚未露麵，他的本事、名頭、人脈已從小茶館的路人口中宣揚出來。
“劉三爺固然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卻隨時可來找他。如果有人要害他性命，劉三爺不動刀動劍，豈不是任人宰割，沒法還手麼？”
“像衡山派那樣的聲勢，劉三爺那樣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煩，別人早已拜神還願、上上大吉了，哪裏有人吃了獅子心、豹子膽，敢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煩？”
“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之上有能人。又有誰敢自稱天下無敵？”
路人的閑談本是誇耀和抬杠，誰知竟一語成讖。第一句點明了劉正風金盆洗手的不合理性，結合第二三句伏其悲劇收場。第三句把東方不敗終將一敗的結局都預告了，莫論開局囂張的餘滄海、木高峰和左冷禪。
《紅樓夢》欲寫鳳姐之撚酸潑醋，先寫她過生日之得意風光。《笑傲江湖》欲寫劉正風之滿門被害，先寫他宴賓客之熱鬧堂皇。挑妻子慶生之日關門偷情，選盟友引退之際當眾發難，則賈璉之陋與左冷禪之毒躍然紙上。
莫大先生豁然現身，長劍一晃，便將眾人口裏劉正風的光芒全部蓋過。倘若林平之追上去拜莫大為師，不知故事又將如何演繹？片刻猶豫，林平之錯過了唯一一次歸入正道的機會。且聽莫大先生以戲曲唱辭，半含諷喻，概括前後情節。
“金沙灘……雙龍會……一戰敗了……”這是北宋楊家將的故事，唱辭出自《李陵碑》。遼國假裝同宋朝交好，騙宋帝赴遼營參加“雙龍會”，趁機一網打盡。楊門虎將奮力拚殺保宋帝突圍，自己一家卻死傷慘重。
林震南與餘滄海“雙龍會”，一戰敗了。劉正風與左冷禪“雙龍會”，即將一戰敗了。
“小東人，闖下了，滔天大禍……”一言道盡小說開篇的幾場大禍。青城餘觀主之子調戲沽酒女，自己被殺身亡，還伏下將來全派被殺之禍。福威鏢局林總鏢頭之子失手殺了青城派的小東家，即刻闖下滔天大禍。華山嶽掌門之女喬裝賣酒，引發青城派和福威鏢局相互打鬥，後救下林平之，埋下將來自己被殺的禍端。令狐衝和儀琳不是所屬門派的少東家，闖的禍總算有驚無險。
此句出自京劇《三娘教子》，戲裏的“小東人”薛倚歌是其父的二姨太所生，父死家敗後由三姨太撫養成人，後來考上狀元做成高官。對照小說裏的林平之，父死家敗後投入嶽不群門下，被“用心”培養，最終練成祖傳絕技、“光耀門楣”。戲裏的三姨太和小東人本是當作正麵形象來塑造，同嶽不群和林平之的例子一結合，卻也不無諷刺。不知薛倚歌可曾抄得《護官符》，可會“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可會“入了國賊祿鬼之流”，“枉與他人做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