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
清晨6點半,他在鬧鍾聲和自己的咒罵聲中醒來。
他在未明的天光裏匆匆忙忙套上衣服,在狹窄有異味的衛生間小便和洗漱。
他用兩分鍾時間在嘴裏塞了幾片幹巴巴的麵包作為早飯。
他拿過公文包走出門。
他眯著仍舊未能清醒過來的眼睛鎖上門和防盜門,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電梯。
他匆匆走出小區,來到人頭攢動的公共汽車站。
車來了,他在人群中忍受著推搡,擠進了那道窄門,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擁擠的乘客之中。
他姓田,他的名字對這個有著一千五百萬人口和流動人口的城市裏的絕大多數人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因此我們可以放心地把他簡稱為:小田。
小田的生活和一般獨身一人在大城市打拚的青年沒有任何不同,工作平淡乏味,但需要用全身的力氣來與之角力,經常加班,收入和付出基本不成正比,升職遙遙無期。因為性格內向,少言寡語,在領導和同事中並不受到歡迎和重視。短期內無法考慮買房買車,沒時間沒錢沒精力交女朋友,同性朋友也基本沒有。除了看電視和影碟外幾乎沒有娛樂。在員工食堂解決兩餐。租便宜的房子,每天花費至少三個小時在上下班路上,忍受堵車,擁擠,噪音,廢氣對一個人全部耐心,修養和尊嚴的嚴峻考驗。
上下班擠進公共汽車的時候,小田有時候會模模糊糊地想,這樣每日重複,內心貧瘠的生活意義何在。日子仿佛就要這樣延續下去,看不到任何出口和希望。
每逢想至此,汽車便駛入大站,有很多人下車,小田找到座位,頭靠玻璃窗,迷迷糊糊睡著了。
初冬的一天,小田下班回家,天色已晚。走到自己家樓下,突然聽見暗處有輕微的響動,他轉過頭去,隻見到一雙晶瑩閃爍的大眼睛正在暗處望著自己,他微微一驚,接著耳邊又傳來細微輕柔的叫聲“喵……”
——原來是一隻小貓。
小貓從容向他走來,它身形削瘦,毛色髒汙,隻能勉強看出白色的本色,腦門上有一塊近似橢圓的黃斑。它走到有亮光的地方,正襟危坐,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小田。
小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撫摸它的腦袋,它眯起眼睛,仰頭迎合,臉上露出滿足享受的神情。
小田不由心中一動。
他去小區的小賣部給小貓買了火腿腸,小貓似乎餓了很久,迫不及待地吃下去,邊吃邊打著歡天喜地的小呼嚕。
小田在旁邊看了它一會兒,轉身上樓。剛剛進了電梯卻是一驚——小貓也跟進來了,仿佛天經地義般地站到小田身邊,不時用小腦袋在他腿上蹭一下。小田正在目瞪口呆之際,電梯已經到了。
小貓隨著小田下了電梯,跟隨小田走過走廊,來到門前,小田打開門,它先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進門後打量一下周圍,便輕輕跳上沙發,以一個舒服的姿勢窩成一團,仿佛是在自己家裏一樣。
小田又是吃驚又是好笑。想了一想,他說:
“反正我也是一個人,就留下你做個伴吧。”
小貓似乎聽懂了小田的話,伸了個懶腰,輕輕叫了一聲以示謝意。
洗過澡後的小貓分外雪白可愛,額頭上的黃斑色澤鮮豔,有小小的螺旋。小田發現它是母貓。
“我是小田,那你就叫田螺吧。我上班去的時候,你可要變成姑娘給我做飯吃。”
田螺在喉頭微微呼嚕了一聲。
就這樣,被叫做田螺的小貓成了小田家的成員。
養貓自然是一件麻煩的事情。早上出門上班前需要給她留夠貓糧,幹淨的水,換過貓砂。晚上下班到家第一件事也是服侍她吃飯,清理她一整天的屎尿,開窗透氣。因為貓毛隨時脫落的緣故,清掃衛生的工作是原來的兩倍,而且每天不用膠紙將全身粘過兩遍,衣服上就會遍布白色的細毛,十分難看。
但是田螺會在小田下班回家的時候撲上去迎接,小小的腦袋在他兩腿之間蹭來蹭去;在吃飯的時候輕輕舔他的手;在他心緒不佳的時候突然跳上他的膝蓋,撒嬌一樣溫柔地叫著;在他煩悶無聊的時候追自己的尾巴,撲打他的手逗他開心……
每天下班,小田想起家裏的田螺在等待開飯,腳步也不由得輕快起來,臉上也多了些笑容;到了晚上,當田螺又軟又暖的身體趴在小田膝蓋上漫聲打著呼嚕,蓬鬆的大尾巴有一搭無一搭地拍打的時候,小田都會覺得自己心中的某處空隙被一點點溫暖地填滿了,內心荒蕪空洞的巨大回音在漸漸消失。籍著田螺的溫存依賴,他明白自己並沒有失去柔軟的內心,還有付出感情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