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自海邊吹來,帶著淡淡的腥味。
夜晚的港口少了白日的喧囂,唯有幾盞昏黃的燈火照著寂寞延伸的街道,街上偶有幾個醉漢走過,口中哼著不知名的酒歌。
他循著街道一路找去,果然在海港的一段階梯上找到了千涯。那個背影,映著海天夜色,依然是空靈靈的寂寥。
“你來了。”聽到他的腳步聲,千涯回轉過頭微笑道。風微揚起他的發絲衣袂,笑容溫和,一如他們七年前初遇時一般。隻是,這笑容中依然多了幾分落寞與牽強。
是的,七年了,從他們相遇至今已是七年了。隻是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過隻有短短數月。在那條從洛陽通向滇南的路上,他們由互不信任到相互扶持,最後……又形同陌路,這一條路,短且漫長,一走就是一生都不在回頭。
而這其中的種種糾紛,蓬萊閣無疑是一個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巨大墳墓,埋葬了他們的所有。而再次相逢,卻又讓彼此都感到了那樣的難以適應同尷尬。
他心中泛起了微微的苦澀。
七年前他是不理世事的濁世公子,而他,是為了逃避宿命遠涉中原的蓬萊閣少主。
而今,他是坐擁武林的年輕霸主,而他,亦是名動天下的蓬萊閣主。
一年一年的不斷走過,他們的生命走的何其相似,卻又如此不同。
曾經生死與共的摯友,而今形同陌路,所有的一切都被彼此埋葬在了那個凝滯的冬至之夜。
這便是江湖,在不斷奔走中得到,亦在不斷奔走中失去。
歲月終將他們越拉越遠……
他沉默的點了點頭,跨步和千涯站在了一起,看著那張曾熟悉的麵容,而今隻覺得無比的陌生。
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麵孔來麵對眼前的這個人,太長時間的沉默,已使他忘記了對他開口的方式。
沉默,沉默,彼此都是沉默,整個天地間唯聞海浪拍擊石台的聲音。
“鬱窎。”半晌,他聽得千涯如此喚道,聲音中帶著幾分暗啞。然而這個名字於此刻聽來卻是這般的陌生。
這本是早已摒棄的名字。
“我叫曲流觴。”他微微蹙眉,更正。
“為什麼要叫曲流觴呢……”千涯微微一愣,隨即有些惆悵的歎了口氣,“曲流觴,是一個過於沉重的名字……”
“我本來便是曲流觴。”那個名字勾起了他太對不快的回憶,他有些惱怒,“你突然邀我,便是要同我講這些毫無意義的話嗎?”
“毫無意義,是嗎……”千涯輕笑一聲,眼中浮起淡淡的柔光,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麼,“至少要比以前說的有點意義。”
“……”曲流觴沒有說話。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地,突然很想同你說說話,總想著,要是能回到曾經……”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曲流觴冷冷打斷他的話,“你也不必裝得如此失落,你本也不是這一類人。”
“唉唉,我說為什麼一見麵就急著撕破我的麵具呢,連久別重逢的深情戲碼都沒有,你這樣會不會很過分耶,我們好歹也曾經擁有呀……喂!你別走!”千涯一把扯住曲流觴的衣袖,然而,曲流觴卻隻是回頭冷冷瞥了他一眼,“雲暮顏,你鬧夠了沒有,在這樣下去,別怪我不給宮九微麵子。”說吧,便甩開她的手轉身離去。隻剩下“千涯”一人愣在了原地,回過神來,她便跳腳衝著曲流觴的背影喊道,“喂,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早便看出來了。”曲流觴沒有回頭,設置連腳步都沒有絲毫的停滯,大踏步消失在了濃濃的夜幕中。
看著曲流觴消失的背影,雲暮顏撇了撇嘴,有些不解的自語到“為什麼還要來,都知道是假的了……”偏頭想了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了,她索性撕下了麵具,對著曲流觴消失的方向做了個鬼臉,“哼,別扭的家夥。”轉身也離開了,邊做還便喃喃道,“什麼嘛,幾然被認出來了,一點兒都不好玩,宮九微那家夥又騙我,看我不給他好看。”
雲暮顏嘀咕著飛快離去,沒有注意到他方才和曲流觴所立的地方多出了一個人,便也消失在了街道的另一頭。
那人著一身仕子白衣,垂首立在曲流觴方才所立的石階上,見雲暮顏失去了蹤影,方才抬起頭來,容貌竟和雲暮顏易容後一模一樣。眼睛一直看著曲流觴離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曲流觴一路急行,轉眼間便走過了三條街道,方才停了下來。心中又湧起了一種難以言狀的苦澀。
自接到邀請時便已猜到不會是他,卻仍忍不住的來了,其實心裏還是抱著那麼一點點希望的,可得到的,卻仍舊隻有失望。
苦笑一聲,抬起頭來,隻見朗月當空,這樣的月色,又令他不可避免的想去了初見的那一刻,也是如這般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