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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紡織廠內部的那條水泥路,已經坑坑窪窪,我和金秋踩著這些坑窪和裏麵的積水向院內走去,然後在那輛卡車的旁邊停了下來。金秋就站在我的身邊,她為我撐起了一把雨傘,除了滴答的雨水聲,就隻剩下我們的呼吸聲。
一陣沉默之後,金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我說道:“江橋,我讓鄒滿(婚慶公司的首席攝影師)過來,為這座紡織廠拍攝一組照片,算是最後的紀念吧。”
我看著金秋,許久才說道:“這是你做的讓我感到最舒服的決定了!”
金秋撇嘴笑了笑,沉默了比我更久的時間後,回道:”江橋,你相信嗎?……我的本意也不願意將這座紡織廠給拆掉,可是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沒有一絲可以商量的餘地……但是,你要明白,這個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麼冷酷,很多人是關愛著你的,隻是用的方式不一樣罷了……這些年,你很累,很辛苦,很孤獨……但請你相信,這絕對不是這個世界造成的,而所有的苦難也隻是暫時的……至少,你現在得到肖艾的愛了,這是會讓多少人羨慕的事情。更可貴的是,她是因為愛情才和你在一起的,而不是其他……她會是你生命中最可靠,最純粹的女人,隻有……她才配得到你以後所擁有的一切!”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和我說什麼,以至於過了半晌才回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說話,都讓我有一知半解的感覺。“
”你以為我願意這麼讓你一知半解嘛,還不是因為你自己活得太糊塗!……你總是因為這些年的境遇,將自己困在一個悲傷的角落裏,不願意將目光看向更遠的地方……是,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因此責備你什麼,因為你確實經曆著很多正常人體會不到的辛苦和艱辛。對你來說,能保持著善良的品行,努力為自己的生活而創造價值,就已經實屬難得了,你真的沒有在別人的歧視和諸多的不公平中迷失自己。”
我沒有言語,因為她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唯獨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說著讓我一知半解的話,但是我不想再追著問了,她如果有心給我答案的話,壓根就不會這麼讓我一知半解著。
也許,現在的她比我還要難受!
見我不說話,金秋也沒有再硬找話題繼續聊下去,而後她便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然後叫來了鄒滿,為這座紡織廠拍下了最後的影像。
……
金秋走了,鄒滿在拍完照片之後也走了。風雨中,隻剩下我坐在二號車間的屋簷下,一遍又一遍的看著眼前那破敗的一切。
我忽然想到了肖艾,盡管知道此刻的她很忙,但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我希望她能陪在我的身邊,最後送送這個老朋友。準確說,是我的老朋友。
電話響了很久之後,肖艾才接通,可是卻沒有和我說話,而是對身邊的小芳說著那首參賽曲目的彈奏要領,說完之後,才向我問道:“怎麼了?”
“紡織廠明天就要被拆了,過來坐會兒吧。”
肖艾的心情明顯受到了這個消息的影響,她在電話裏沉默著。許久,才說了一聲“好”,而在她掛掉電話之後,我便聽著落雨的聲音,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平靜去等待她的到來。
她不在,哪怕坐著不動,我也有一種獨自流浪的孤獨感。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孤獨,卻又如此依賴著她,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充滿告別的時刻。
片刻之後,肖艾撐著雨傘走到了我的身邊,她的手上還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桶麵。她看著我笑了笑,然後問道:“剛剛路過便利店買的,要不要吃一點?”
“你還沒有吃中飯?”
“有點忙,還沒顧得上”。肖艾落下傘,她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然後打開泡麵盒,用叉子從裏麵挑了一根香腸送到我的嘴邊,讓我先吃。我不願意吃她那少的有點可憐的中飯,她就生氣的看著我。
看著我張開嘴,她才又笑了笑,然後將香腸送進了我的嘴裏,我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她吃了,她一邊吃著,又一邊低頭用手機整理著這幾天的教學記錄。
我伸手摟住她的肩,她往我的身上靠了靠,而她這一靠,莫名給了我很多勇氣,讓我可以坦然一點去看著這個世界的變遷,看著紡織廠變成一片廢墟和建築碎片,然後又有一座五星級的婚禮酒店在這裏拔地而起。
被這種心情所支配著,我輕聲在肖艾的耳邊說道:“一兩年後,這裏會建成一座以婚禮為主題的五星級酒店……如果我們恰好在那個時候結婚的話,我們的酒席就放在這裏辦,好不好?”
肖艾終於放下了手機,她轉頭看著我,笑了笑,問道:“婚禮策劃師,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