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說清楚了,她此刻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安陵清一字不漏聽完,表情沒有半絲波瀾,淡淡說,“人總會死的,世上並沒那麼多值得傷心的事。美好的事物從來難以長存……可遇不可求者,可求不可留。錦珊,你既然那麼恨我,為什麼不直接來對付我呢?”
以他的性子,真有心興師問罪,不會選在光天化日的府邸內,不會是這樣。可她弄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又為什麼清早送去那枝梅花,然後耐性十足地站在冷風裏和她說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話。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麵對麵地交談,不爭吵,不吼罵,隻有平心靜氣的對話,哪怕是揭露彼此心底最深的瘡疤。
錦珊對上他突然含笑的眸子,有片刻的晃神,心底生出一絲柔柔的牽扯,抿緊了唇沒有回答。恨他,當然。恨到恨不得彼此毀滅,把對方逼上無路可退的懸崖。可若沒有銘心的愛,哪來刻骨的恨。
即使在痛之彌狂,差一點就要親手殺死自己的那刻,她也從沒想過,要像安陵虞那樣,用毀滅一切的方式來對付他。還是不舍得吧,終究不忍心。當然,這點無用的牽掛,早已經變成笑話,她寧死也絕不肯承認。
他沒有逼她回答,仿佛將一切都了然於心。這個狡猾又殘忍的人,從來什麼都知道,正因如此,才更不可原諒。
安陵清輕輕地把胳膊從她手裏抽出來,換了一個問題:“早上送你的梅花好看嗎?”
她黯然神傷地別過臉去,還是沒有回答。
他卻仰起頭,仔細地在繁亂花枝間尋找著什麼,終於又挑中一束含苞半露的花枝,小心翼翼折下。“這枝似乎更好一點。”
安陵清將那梅枝擎在手裏,看了半天,神色愈加溫柔,“八年前,我在回北平的路上救了一個全家都被土匪滅門的小姑娘。原本是永遠都不會有交集的兩種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她,還花了三天時間,草率地在太行軍的地盤擦槍走火,替她報了仇。我的前半生裏,從沒遇到過什麼求而不得的東西,我以為把她留在身邊是很容易的事。果然,上天很快就讓我為這種莽撞和自負付出代價。我把她帶回了瑜園,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能力保護她。所以,就像你知道的那樣,那個姑娘最後成了我的……小媽。”
錦珊仿佛很疲憊,不得不把後背倚靠在梅樹上,輕輕搖頭:“不要對我說這些,我已經不想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太遲了。”
“聽聽又何妨?”安陵清微笑著站在她身前咫尺的方寸間,“就當是一個故事,反正終究也會被忘記。”
他的聲音是那麼輕柔舒緩,讓洶湧的回憶變也得寧靜安詳。
“年少輕狂的動情,變成一生也難以償還的枷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堪重負,卻無力反抗。後來,在我痛苦難當的時候,在這棵梅樹下,又遇到另一個女孩子。她很美,有點傻得可愛。大概是在宴席上喝多了幾杯,迷迷糊糊就讓丫環給我送來一塊手帕,又因為害羞死活都不肯承認。我跟著她稀裏糊塗走到這裏,看她穿著細高跟在雪地裏跟一株梅花較勁——我的目光被她牢牢吸引,某個刹那,突然讓我覺得,有些東西可以重新開始。動心這種事,不僅痛苦,而且危險,一生裏不需要太多次。可她讓我願意試試,或許她才是真正適合我的人。我們有相同的家世,接受過同樣的教育,在差不多的環境裏長大,這樣的結合,幾乎不會遇到任何人力不可抗的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