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價敖昂,最外層的小市民隻能花幾枚銅板站在長凳上,朝裏引頸翹首地探望。
安陵清接過經理呈上的哨槍,親自開場。十幾乘彪悍駿馬衝出木柵,在烈日下揚蹄,卷起塵土飛揚。
未幾,勝負快要分明,周圍人聲沸騰,把報紙卷成喇叭筒狀,湊在嘴邊狂喊:“七號!七號!”
七號是一匹非常昂揚漂亮的良駒,四蹄雪白,遍體濃黑中糅雜些許銀針似的白毛,卻不顯斑駁,黑麵上有一道雪白流星自前額沿至口鼻,讓人一望而生奇異的威嚴泰然之感。
她拽拽他的袖子,皺眉問:“那是誰的馬?”
安陵清買的是十七號,卻落在第二。
他拍拍她的手背,附耳輕笑:“是你的。”
賽馬之後,還有搖彩和小型酒會,都是形色各異的刺激。在貴賓休息廳,她才知道那匹踏雪胭脂馬是安陵清買下送給她的禮物,價值萬金——用來給下部新戲做宣傳。
葉琳琅“男裝麗人”的熒幕形象令人耳目一新,恰趕上北平的五四風潮刮到了魔都,政府大力推行女性平權活動,是文明新風,因而占盡人和,順風順水大受歡迎。新戲裏便趁熱打鐵,特意安排了女扮男裝從軍赴戰的橋段,舊故事新說從頭,忒新鮮,映期還沒排好,大觀樓、金城、飛仙等各大戲院老板已紛紛主動前來接洽。
女秘書美寶盡職盡責宣傳:托賴少帥支持,寶馬贈美人,那匹踏雪正是新戲裏葉小姐的坐騎。且今日又贏了比賽,正是力拔頭籌的好彩頭,準落地紅。
記者們開始紛紛圍上來拍照。琳琅穿一件荷葉領連衣裙,領子和喇叭狀的袖口翻飛著一層又一層繁瑣的輕紗,窄細的腰用緞帶蝴蝶結束得不盈一握。戴雙半臂白手套,摩登感十足,比一眾穿高開衩旗袍的時髦小姐貴婦都亮眼新潮。
連三歲小兒都能郎朗念出的順口溜,“人人都學上海樣,學來學去難學像,等到學出三分像,上海早已翻花樣。”
上海是全國最大的電影市場,她就是如今影壇的新標杆。口紅的顏色,帽子的款式,無不引起爭相效仿。
記者們開始起哄,要少帥和葉小姐親密合照,提出的問題盡打擦邊球。
安陵清麵上雲淡風輕,隻順水推舟:“葉小姐是多少影迷的夢中倩影,裙下之臣多如過江之鯽。隻可惜我那匹馬今日卻不爭氣,怎麼追也追不上。不過——說不準以後還有機會。”又含笑望她一眼:“你說呢?”
不好答的,她一律一笑掩過,頰邊粉霞之色卻暈染得更深了,想遮也遮不住。神秘而羞赧的,引人浮想聯翩。
說來說去,不過繞著那匹馬打趣,分明又話中有話,句句是弦外之音。
早已見慣場麵的琳琅心頭竟生起絲慌亂,他這是要幹什麼?明目張膽的製造一個“事實”,擺在麵上讓人人都看見。她猝不及防地被從他身後推到台前,等於是半公開地承認了。
安陵清今日興致頗高,應記者們諸多要求,作出各種姿態在鎂光燈前同琳琅擺拍合照。
風流少帥和絕代佳人,站在一起多麼合襯。軍閥和戲子的故事同樣曆久彌新,最易釀一段緋色佳話。
突然一陣詭異的靜。廳門口佇立一人影,也不知站了多久,看盡這場熱鬧,才嫋嫋而來。
是少帥夫人,安陵鄭錦珊。
專座前還設有夾著玫瑰的名牌卡,仍舊冠著夫姓。一世都抹不去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