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覆雨稠(3 / 3)

但他不會窮困潦倒,也不會像走投無路的老太婆那樣,一頭撞牆給銀行陪葬。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華北軍方給出那筆錢,足夠他安穩後半生了,如果要求不是太高的話。丁楚九的名頭,在茫茫大上海也曾掀起過滔天巨浪。然後不可避免地重複著衰退、消逝和淪亡。或許會很快被遺忘。自有後來者接替上,新的大佬,新的崛起和輝煌。

安陵清在案頭刷刷簽妥支票,露出堅定而又深藏的笑。支票是早就準備好的,數字填上就不會改動。丁楚九沒理由也沒餘地拒絕,一定會收下。

所謂的小史密斯,不過是個外國無業青年,空有個洋人身份的赤佬癟三。這種破落戶上海灘隨手掃掃就有一大把,相當好打發,花不了多少錢。丁楚九的那筆“賠償”款子,兜兜轉轉還是落進自家門檻。

他鬆口氣,感到很快意,憋屈了整年的窩囊彈指掃空。硬被蹭上的一身膻終於徹底撇脫,摜進腳底踩成泥巴,末了踏在門檻刮幹淨。

爛泥終究扶不上牆,找個不著四六的輕浮女人就指望訛死他?想多了。

大世界停業整頓三個月,次年立春的時候正式開張。熄滅的紅燈綠盞,重又一一點亮。

此起彼伏的歌聲豔影,照徹了夜空。

適逢夏秋之交,蘇北地區久旱不雨,廣袤的土地上,田禾近乎絕收。更嚴重的是,由於旱災導致蝗蟲肆虐,使瘧疾、天花等瘟疫大肆流行,但該地卻貧瘠而缺醫少藥,導致數十萬災民流離失所,處於水深火熱的煎熬之中。

正義的喉舌在報紙上連篇累牘呼籲:“看看難民餓殍栽倒在地,無人關心無人憐,也看到衣香鬢影的高貴仕女,講講笑話談談心,無論如何,看看洋場生活,再看看蘇北災民,完全是兩個世界……”

鑒於災情的嚴重性,上海難民救濟協會決定為籌措救濟款公開募捐,華北少帥榮任了賑災委員會的執行主席。

社會各界紛紛出力,上海文藝界的一些知名人士和影劇界名流等也為了籌款發起戲劇、歌舞、雜技等多種義演活動。

葉琳琅趁此時機再度複出,在大世界登台,所得門票收入全部捐出賑災。此善舉被大肆宣揚,呼聲比息影前更為高漲,無疑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她像是天生屬於這花花世界,無論何時何地都活色生香。

真正的玫瑰,開出的第一朵花就是玫瑰。早開晚開,什麼時候開,都是玫瑰。

他把一切買下來,全部從頭發落。曾這樣允諾過,馮蘭蘭的事,總要給她一個交待。

還是虹口那家“千鶴”料理店。河豚已經過季,垂老的盲眼琴師也不見了蹤影。

似這般急景凋年。有些變了,有些沒變。

許平川摘下黑呢帽放在一旁,露出疤痕扭曲的半邊臉。多看幾次,也逐漸習慣,倒不覺得多麼猙獰。

“是我低估你。”

安陵清好整以暇端坐桌前,“你是我手底下帶過的兵,你會的那些,都是我教的。”

“你還教過的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輸了就認栽,道理我懂。今天來,不是要跟你談那些,還有別的事。”

“又有照片要請我看?”

“唐恩昆眼看就要摁不住。”他單刀直入。

安陵清失笑,搖著頭抿一口茶,“拿著太行軍的軍餉,替華北軍操心。恭克欽讓你來的?這是唱的哪一出。”

許平川的眼神毫無波瀾,似乎對自己接下來要談論的話題很有把握。“大家旗鼓相當罷。花花轎子人抬人,就算明知他是唱戲,互相捧個場又不會吃虧。聽聽?”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