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疤麵人(2 / 3)

宇文邕走進房裏時,正好看到她趴在窗台上。她的臉看起來異常纖秀,尖尖的下巴、光滑的皮膚,像一尊相當精致的雕像。房間裏充滿著藥味,那是他每天派人送來的安胎藥的味道。他目光一轉,不由得停留在她那日漸隆起的腹部,竭力克製住心底不斷湧出的酸意。他將目光繼續往下移,在聚焦到某一個部位時,他的目光稍稍一暗。

或許是天熱的緣故,她居然沒有穿羅襪,也沒有穿鞋子,裸露出來的足踝在夏夜的薄光中白得耀眼。

“你這樣會感染風寒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她抱起來走向床榻。她開始掙紮,但因為怕傷著肚子裏的孩子,所以又不敢用力,隻得由著他把自己放在了床榻上。見他並沒有更多舉動,剛稍稍鬆了一口氣,卻見他從一旁拿起了一隻白色的羅襪。

“不用……”他手指溫暖的觸感令她猛然一驚,她下意識地迅速縮回了腳。

“乖,別動。”他輕柔而強勢地捉住了她冰冷的腳,往自己的方向一扯,不讓她再縮回去。他動作生疏地替她穿上了襪子,又抬起頭朝她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睛是剔透的淡琥珀色,像是……秋天裏,在餘暉中無言的天空。

“長恭,下次記得要穿襪子。”他低聲道,語氣溫和得不可思議。

她心裏掠起一絲說不清的感覺,卻又立刻煙消雲散。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齊國的大敵,也是間接殺死斛律叔叔一家的人。如果不是為了腹中的孩子,她怎麼可能忍受屈辱,苟活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囚籠之中……

她再次用力縮回了腳,扭頭看向窗外,不再多說一句話。

他站起身,按捺住內心湧起的一絲惱怒,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兩人似乎陷入了沉靜之中,這種沉靜不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默契,而是一種無話可說的僵局。

“懷孕的身子總待在屋子裏不好,我陪你去外麵走走。”他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不去。”她簡明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高長恭,如果你不遵守約定,那麼是不是我也不用遵守了?”他牢牢地盯著她。

她驀地轉過頭來,“宇文邕,這段時間裏我根本沒有逃跑,你還要怎麼樣?”

“怎麼樣?”他冷冷地看著她,“高長恭,自從你答應留在這裏之後,你對我笑過一次嗎?一次都沒有!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難道我堂堂一國之君,連那樣一個普通男子都比不上嗎!”

她的心裏微微一痛,臉上卻還保持著麵無表情的神色,“皇上,你可以禁錮我的身體,卻不能禁錮我的心。就算是一國之君,也並不代表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

他眉梢一挑,突然欺身向前,湊到她的麵前,強硬地捧起她的臉曖昧地貼近自己,“我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從在突厥草原上知道你是女兒身的那刻起,我就告訴自己將來無論如何也要得到你,就算你是蘭陵王,就算你想殺我,我也全都不在乎。這條性命,是我忍耐了很久才保下來的;這個皇位,是我忍耐了很久才拿到手的;而你,我也是忍耐了很久很久才得到的,所以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我隻是想留住你,即使你不愛我,即使是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相威脅,我也要留住你。”

她抬起頭來,臉上是罕見的冷靜,“那你所得到的,也不過是個軀殼而已。”

話音剛落,她整個人就被他緊緊地擁入懷中,局促得讓人難以呼吸。因為怕傷到肚子,她隻好往後縮了縮。

“你真的對我如此無情嗎?長恭,那你告訴我,如果不留下你的身體,我還能留下什麼呢?我隻是想留住你啊!”

他是多麼地想用這一個、那一個,還有以後的無數個擁抱,來留住懷中的這個人。

他至今還記得在草原上相遇時她眼中飛揚的笑意,仿佛世間一切的憂慮煩惱都不在她心中,仿佛漫長的時光對她來說不過是轉瞬,仿佛無論多少年她都可以這樣無憂無慮地恣意下去,仿佛無論什麼都縛不住她半分……

那樣的她已經再也看不到了,但,他還是會不惜一切代價地留住她,所以即使她是在天空中飛翔的鷹,他也要折斷她的翅膀。

宇文邕回到禦書房,感覺莫名的煩躁,“為什麼我比不過那個男人?!”他突然暴怒地抬手將身邊桌上所有的東西掃到地上,“是我做得不夠好嗎!對她的過錯我已經既往不咎,每天下了朝就去探望她,吩咐禦廚每天專為她做齊國的菜,我一樣地疼她、寵她、愛她,有哪一樣我做得比那個人差?為什麼我還是比不過那個男人?!”

阿耶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見過的皇上,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上、一個強悍內斂的皇上、一個憂悒寂寞的皇上……而無論哪一個,都是冷靜而從容的,帶著沉鬱威儀的天潢貴胄之氣。他從沒見過皇上這般狂怒焦躁、信心摧折。在極度地震驚之後,阿耶立刻反應過來,他猛地撲上去抱住皇上,用身體壓製著他要破壞一切的瘋狂欲望。

宇文邕忽然覺得鬆緩而疲憊,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向阿耶勉強笑了一笑,“我沒事了,阿耶。”此時夕陽緩緩西下,落日的餘暉落入窗內,將一片狼藉的房間染成了金色,將那個終於冷靜下來的帝王也鍍上了一層赤金。

瘋狂之後的寧靜,有一種難言的憂傷。

夏日午後的紫檀宮裏,此刻安靜得出奇,若不是陣陣蟬聲響起,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有什麼生氣。這裏就如同是王宮的禁地,門外守衛森嚴,除了皇上,沒什麼人可以接近這裏。

長恭在小娥的陪伴下,正在水池邊喂著魚。

“娘娘,您看這幾條魚吃魚食的樣子真有趣。”小娥指著那些漂亮的紅魚笑道。

長恭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眼角瞟了一眼門外的那些守衛,心裏尋思的完全是別的事情。雖然她能平安地將孩子生下來,可是之後呢?難道連孩子也要在這令人窒息的牢籠裏成長?而且,如果是個男孩,他會不會被調教成第二個宇文邕?隻要一想到這裏,她就會覺得渾身充滿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