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洛陽春
隋,開皇二年,春。
三月洛陽春風催綠,柳絲依依。郊外累累繁花似錦,遠遠望去猶如粉色雲霧。暖風乍起,粉紅透明的花瓣如蝶翼在空中輕旋低舞,遠處燕回鶯飛,婉轉幽鳴,細細聽來如閨閣少女般儂儂低語。
按照傳統,每年的這個時候,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會偕親帶友共賞春光,以除災祛病。如今正是隋帝楊堅在位第二年,在曆經了長年的戰亂紛爭後,雖是百廢待舉,但這種平和安寧的日子對於顛沛流離的民眾來說已是彌足珍貴。
欄橋邊的落英繽紛下,幾名文士持酒圍坐,頗有閑情逸致地談論起來。
“聽說晉王殿下即將攜新王妃從並州入長安覲見,算起來就該是這幾日了吧。那晉王妃蕭氏乃是西梁孝明帝之女,今年剛滿十四,容色可謂傾國傾城。”
“傾國傾城?這世上能當得起這幾個字的女子可不多。反正我是從不曾見過。”
“說起傾國傾城,我這輩子倒見過一位能當得起這四個字的人,不過——那可是位男子。”其中一位短須藍衣男子的話頓時引起了其他人的興趣。
在眾人忍不住紛紛詢問之後,藍衣男子略帶得意地繼續說道:“那年我才七歲,隨父母居住在鄴城。有一次和姐姐在城門迎接當時的蘭陵王凱旋,親眼見到了他的真容,那才真正是傾國傾城傾天下。”
他的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人附和,“原來你說的是蘭陵王。我也聽我阿爹說過,那蘭陵王是個傳奇人物,不僅容色絕豔,更是能征善戰,隻可惜那昏君無道,一杯毒酒賜死了他。”
“可惜可惜,那時我年紀尚小,沒有機會一睹真容……”
眾人感慨萬千,不知不覺間追憶起了前朝往事。
離他們不遠處,一個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小女孩正聽得津津有味,還側過腦袋問那牽著她的手的男子,“阿爹阿爹,你見過這位蘭陵王嗎?”
男子氣韻不凡,一雙黑眸仿佛蘊含著月的清輝,折射著千姿百態月的光華。隻可惜那張臉上殘留著淺淺的疤痕,折損了他原有的俊美,令人望而生畏心生惋惜。倒是他身邊的婦人,容貌絕色無雙,秀麗的眉宇間仿佛凝著天地清華,一時間將滿樹繁花都映得失去了顏色。
聽到小女孩的稚語,夫婦兩人相視一笑。男子疼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麵頰,“爹沒見過。不過這位蘭陵王一定是個大英雄。”說著他略帶促狹地瞥了妻子一眼,惹來了她的一個嬌嗔。
雖然已經成親多年,但他還是被這嬌嗔引得心尖一陣酥麻。
“阿爹,將來我也要成為蘭陵王那樣的大將軍!”另一個年紀略長的男孩拉住了他的手,露出了一臉的崇拜。他的容貌和少婦有七八分相像,漲紅著臉的樣子更顯妍麗。假以時日,必然會是個俊美少年郎。
少婦微微一笑,“安兒有這樣的誌向,很好。”
見哥哥被母親誇讚,小女孩也不服氣地叫道:“赫連將來也要成為大將軍!”
男孩嗤笑一聲,“哪有女子做將軍的!”
赫連對著他做了個鬼臉,“別看不起我們女子。誰說女子就不能做大將軍!”
男子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腦袋,“赫連說得對。女子,一樣能成為最出色的將軍。”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零落的馬蹄聲紛至遝來,伴隨著一陣驚叫慌亂,幾騎人馬囂張地策馬急馳而過,沒入了前方的桃花林中一閃不見。
“這不知是哪裏的達官顯貴,竟然如此目無王法。”有人忍不住出聲相詢。
那藍衣文士搖著頭,“還用問嗎?這樣囂張縱馬的多半就是輕薄公子宇文化及。”
輕薄公子?小女孩對這個名號產生了幾分好奇。又聽那人說道:“他是左翊衛大將軍許國公宇文述的長子,出了名的放蕩不羈,仗著父族的勢力,在長安城中也經常大膽縱馬急馳。因此城中百姓才將這個輕薄公子的名號送給了他……”
眾人嘖嘖幾聲,卻是不敢再多說什麼。
小女孩對這個輕薄公子並沒多大興趣,很快就被附近賣糖人的攤子所吸引,她輕輕拉扯著哥哥的袖子。男孩立刻會意,安撫地拍拍妹妹的手,開口道:“阿爹,阿娘,我帶赫連到那邊看看。”
少婦輕柔地摸了摸男孩的頭,“好,別走遠了。”
望著一雙兒女的背影,少婦的眼神柔和,仿佛在注視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長恭,盡管朝代更迭,時光流轉,這世上還是有人記得你,記得那曾經驚豔絕絕的蘭陵王。”
男子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每一個字就像雪花輕柔地飄落到溫熱的掌心,一瞬間就融化了。
長恭收回了目光,似是有些悵然,“恒伽,我,到底還是沒能為他守住這江山。”
“世事無常。宇文邕當初滅了我齊國,統一了北方,把命都送在了征戰途中,誰想這江山最後卻還是回到了漢人手中……所有的一切,都已成過眼雲煙。”
聽到了那個久不曾在記憶中出現的名字,長恭也不禁心生唏噓。
那曾付出深情的男子已經躺在冰冷的土地之下,沉沉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