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威和囚犯在一起對“光之門”和那隻鍾發表各自的看法,偶爾穿插著對後座上那位永遠處於打瞌睡狀態的老人家進行一番各種各樣的推測。我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和他們保持著距離,不想加入他們的談話。車窗外,樹木和草都在發芽,天空也更為晴朗,看得出來氣候正在漸漸變暖,可是我卻絲毫也感覺不到,也許是這輛封閉的公車將我們與外界隔離,也許是靈魂其實根本沒有感覺,隻有想像……
“也許這輛車上的每個人最後都會穿過那扇門離開。”老威說。
“你的意思是說離不離開根本由不得我們自己決定?”囚犯咕噥著,“我可不想走。”
“我隻是說也許。”
“那你想走嗎?”
老威頓了一下,說:“我不知道穿過那扇門以後是什麼,是歸宿還是另一個開始。不過如果我們注定是要穿過它的話,我想……”他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已經做出了決定,“我會坦然接受。”
這些天裏一直藏在我心裏的那根刺把我紮了一下。我忍不住看著老威,削瘦的臉頰,無框眼鏡,嘴邊的胡子渣,單薄的襯衫,還有溫暖的微笑,這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可是現在,我覺得它們都在慢慢地變得遙遠,變得模糊。
“那你的小朋友怎麼辦?”我聽到囚犯問他。他轉過臉來看我,我急忙把眼光移開,裝作從來就不曾聽到他們的談話。
“小丹。”聽到他的聲音,我才恍然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並沒有變得越來越遠,我們同在一輛車上,他和我之間僅隔一張座位外加一條走道。
我努力裝出自然的樣子看著老威。
“和我一起走好嗎?”他的語氣樂觀而堅定,好像確定我不會拒絕。
“我……”我無法回答他。自從我乘上這輛公車和老威在一起,已經在不經意中卸下了自己心裏的排斥和防備,甚至偶爾的時候也會有小小的希望。雖然我不知道是老威改變了我,還是我願意為老威而改變,但是我們倆已經建立了默契和信任。我當然願意和他在一起,他是我的朋友,可是……
“沒關係,現在要你回答好像太突然了。”他自信地微笑著,“我等你準備好了再回答。”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並沒有對我的猶豫再有什麼反應,繼續和囚犯聊了起來。
一起走嗎?離開這裏……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我早就決定在這輛車上一直停留下去,既不會設法下車,也不想穿過“光之門”繼續做探尋。我側了側身,找了個看不到正在熱烈討論的老威和囚犯的角度,把頭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發呆。恍惚中,我好像又看到了我上車那天的老威,他抱著椅背好奇又和藹地看著我,微笑著向我揮手,和我打招呼——以前有什麼人這樣跟我打招呼嗎?我回憶著那些還殘留在腦海中的生前的片斷,好像沒有。周圍的人大都不會主動和我說話,他們悄悄地看我,眼裏帶著不解和畏懼。對了,那個化學老師主動地和我說過幾次話,甚至還做過單獨談話,不過那不算談話,因為隻是他自己在說而已。我媽?想到她的片斷,我不出聲兒地笑了起來。她是一個決策者,而我是執行者,多麼好地執行著她的決策,執行了十五年,毫無異議。我爸?他倒是不錯,好像從來沒向我傳達過他的決策,最多是轉述我媽的決策。不過他可不像我那樣“順從”地做一個執行者,所以才會有爭吵。執行,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事,不像其他我這個年齡的人,把叛逆都淋漓盡致地表現在言行上,所以執行起來當然難。如果像我一樣隻是為了看看事態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有怎樣有趣的發展,而心裏把這種執行當作遊戲過程中一個由不得自己選的環節,他們一定會快樂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