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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實了舒服了的練寨主,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都過得心情甚好,心情好萬事皆好,連說話都好商量了幾分。
或是受了這影響,山寨上下也好似鼓足了幹勁般,大小事務處理得當,罕有什麼不順遂的。
寨主大人由此有了更多閑暇可以揮霍,而她每次也都是毫不客氣地揮霍了個幹淨。
不若孤身在西嶽的那段時日,如今哪怕是虛度光陰,卻半點也不會無聊了。
最開始的幾日,寨中早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位“寨主至親”沒邁出過林中小屋半步,更不曾和誰打過招呼,好奇的寨兵們私下裏七嘴八舌什麼猜測都有,可誰都沒料到,人家是因為被自家寨主咬傷了脖頸,覺得傷口礙眼不方便出門而已。
練大寨主對此倒是毫不愧疚,也不心疼,甚至每次換藥時都喜在旁觀看,樂得欣賞傑作一般。她是真心對這道傷口很滿意的,因每每看到它就能回想起惡氣平複時的舒坦勁兒,而當眼見這一道傷痕好似不能輕易愈合淡去,不由得就更添了一重滿意。
不過練寨主每次換藥都要旁觀,其實還有一層原委——皆因那受傷的家夥時常獨自換不好藥,她之前傷了右掌心,如今又要反手給頸側上藥,縱使對著鏡子也甚別扭,一不小心就會將藥抖得到處都是。偏偏這人是個仔細的性子,對浪費藥粉這種小事也頗為在意,出了差錯,就會抿著唇無奈望向這邊,嘴上不說,眸中的求助之色卻是清清楚楚寫著的。
每每這個當口,便是練大寨主心裏的高興最盛之時。
沒有自己她便上不好藥,雖然是樁瑣碎小事,但練大寨主就是覺得很滿意。
今時已不同往日。
待到對方傷口好得差不多了,練寨主便喜拉著她在寨中到處瞎逛,一來讓寨中手下都認識有這麼個人。二來也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炫耀感——想讓她知道更多,知道這偌大的山寨奉自己為尊,知道這川陝地界自己都是呼風喚雨的人物,知道玉羅刹的諢號到哪裏都令人聞風喪膽——這麼些平時心裏不很在乎的事情,此刻卻都令人感覺得意起來,都想讓她知道。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心情?練大寨主一如既往不在意不深究,隻是想讓這人知道,知道自己是何等強大與厲害。
相比從前,如今的自己已赫然厲害更多了,不是麼?
可那家夥卻不知道弄懂了沒有,除了上藥時會依賴於自己外,別的時候還是如從前般傻乎乎的,見到自己號令寨眾一呼百諾時麵不改色,聽聞有豪傑對自己俯首稱臣也無動於衷,每逢自己比武打架逞威風更是往往一副憂色,眼中全然沒有別的寨兵看比武時那種亮晶晶的光彩……一來二去,練大寨主簡直有點喪氣起來。
罷了,好在練寨主也一貫看得很開,那人也不是今日才開始這般傻乎乎的,從小到大,她也早習慣了她,無論對方能不能領會,自己心知肚明就成,也會好好庇護住這弱小的。
而她,隻需要老老實實活在自己的庇護下,一輩子。
嗯,一輩子是對方親口說的,她說了不離君側生死相隨,雖然有點文縐縐酸溜溜,練寨主還是想起這句話就很高興。
高興的練大寨主曾經想做點什麼,也領她去看了兩年來打家劫舍的金銀珠寶,可惜這女人依舊傻乎乎的都不曉得開口索取,連主動問她要不要拿兩件玩玩都給含笑拒絕了,甚至反過來叮囑需注意安全防止有誰見財起意,不自覺就大大掃了寨主大人的興。
想對一個人好,偏偏對方卻什麼都不要,強大又厲害如玉羅刹也犯難起來,索性一個賭氣就將這念頭徹底拋在腦後,轉而專心忙起寨中事務來。
不過有閑暇時光她還是會在林中小屋陪她度過,正如當年黃龍洞中彼此相互陪伴那般自然自在。
光陰轉眼過去,這一天本與往日沒什麼兩樣,午後有幾路川陝的綠林人士如約遠道而來,不過不是來尋釁,而是畢恭畢敬投帖拜山求結盟的。雖說本心裏覺得還是應付尋釁滋事比較有趣,但別人千裏迢迢來拜山門,練寨主自然也不會不給麵子,何況要談的內容寨中先已大致商定,心中有譜,也不覺得會晤群雄有多麼麻煩,餘下拋頭露麵顯威風的事練大寨主向來喜歡。
被一幹豪傑眾星拱月又小心翼翼地捧著奉承著,看著那些人眼中的敬畏,練寨主雖稱不上多開心,卻也算是舒坦,正這般端坐議事廳中聽著下麵人你一句他一句地說著,不知怎麼地,她卻似乎漸漸由許多聲音中聽到了另一點動靜。
這動靜很小,仿佛是來自廳外的,此刻正是關門議事的狀態,外麵的聲音原本就不太進得來,加上綠林漢子們的大嗓門就愈發隱約,但練寨主之耳聰目明豈能是尋常人可比?即使隻隱約耳朵刮到那麼一點,也立即從其中辨出了一個最熟悉的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