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模樣的練大寨主自然是正在整理頭緒,卻不待她整理完畢,旁邊已喝得紅光滿麵的鐵老爺子不知怎麼又上來湊熱鬧,拉著自家義女好說歹說硬要拚酒幹上一碗。這整理頭緒本就是個腦力活兒,被一打斷,練寨主頓生煩悶,再被臭烘烘的酒氣熏上一熏,這下誰的麵子也不好使了,說不喝就不喝,見鐵老爺子還糾纏,跳起身拍拍灰就幹幹脆脆走了人。
直走出稀疏的胡楊林,來到遠離篝火喧囂的小沙丘,心中煩悶的練寨主才輕出了一口氣,趁著眼前清冷耳根清淨,再沉下心將之前被打斷的頭緒連接上繼續思忖。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思忖什麼介意什麼,需要介意的理由如此充分,畢竟景色與活生生的人不同,練女俠可以不在乎前者,不在乎她去過什麼自己不認識的地方見識過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美景,但若盛讚某個自己完全沒聽說過的人,就又是另一回事。
什麼眉像彎月腰像綿柳,她幾時對誰如此讚不絕口過?少女思及此處隻覺得一口氣頂得心裏不舒坦,卻又清楚懂得對方雖性子溫軟隨和,但絕非心口不一之輩,若對人如此美譽隻能說明她真是這麼覺得的,但她又是哪裏認識的這種人?這萬裏迢迢的,竟連住在何處都知曉!
越整理頭緒就越不舒坦,練寨主正值煩悶之時,就瞧見遠遠月色下,那給自己帶來煩惱的女子正一步步往這邊而來。最初她的步履有些匆匆,左顧右盼間似乎並未瞧見這邊,而後一抬頭發現了,似乎就安了心,步伐亦從容起來,走過來的不緊不慢氣定神閑,似全不知道犯了什麼錯。
從容誰不會?練寨主把頭一抬,盯了月亮端正了神情,也好似什麼事兒都沒有,縱使介意,但她其實並不打算就這點小事兒發脾氣,那樣太沒氣度,區區一個不認識的人,區區幾句稱讚,有什麼了不起?
嗯,值得自己介意的隻不過是事情本身的始末緣由而已,歌裏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們倆究竟是怎麼樣認識的,隻要這個打聽清楚了,練寨主覺得其他的自己都可以原諒。
抱定這一念頭的練寨主遂開始旁敲側擊,不喜拐彎抹角不代表她不懂不會,是以一番對話下來,收效還是不錯的。不過意外的是答案卻和想象中的大相徑庭,對方聲稱不過是從別人那裏學了這麼一首曲兒罷了,曲中稱讚的人根本是不認識的——不可否認,聽聞這樣的答案,練女俠心中莫名一鬆,卻又難免起疑,覺得這人會不會又想哄騙於自己——需知道,對方雖非心口不一之輩,但由小到大,她借著比自己年長幾歲就裝作大人哄人的罪例,卻是不勝枚舉的。
練大寨主既然早非昔日吳下阿蒙,當然是步步緊逼不讓對方蒙混過關,奈何對方也太從容,聽聞要求隻是略一猶豫,果然說唱就唱。
歌聲初起時練寨主還在琢磨唱之前的那個猶豫,於是多少有些分心,也沒顧上去瞧對方神色。但寨主大人再是分心,畢竟聽力與記性皆勝過常人,輕易便辨出這首新曲子的確於先前那首有異曲同工之妙,更有甚者,那歌聲中的認真亦更盛,全沒有之前的應付了事。
這曲兒調子輕快利落,轉瞬已掠過了好幾句,聽唱詞似乎也是稱讚女子貌美的,卻不知道她怎麼老學這種,莫非這種調調的歌兒都是一般風格?正值寨主大人犯嘀咕之際,卻在第四句驟然聽到那調子陡地明顯顫抖了一下,這不似曲子本身該有的顫,卻更似唱者心潮澎湃難抑而發於聲!
怎麼了?心中一跳,倏地回首,對上的是一道明顯帶了溫度的眼眸,記憶中這名女子的目光罕有如此灼熱之時,以至於令練寨主有片刻愣怔,忘了該如何,又想如何。
想如何呢?事後寨主大人覺得這份愣怔來得好生奇怪,事實證明這次可能是自己多心,好在對方不知道,那麼自己總算也沒落了麵子,此事就該到此為止不複提起最佳,那一瞬生起想順著這話題繼續做點什麼的念頭豈不是奇怪?
不過沒多久少女就忘了這份奇怪,畢竟,入夜後清清爽爽抱在一起睡才是今日大事不是麼,想太多要耽擱養精蓄銳的,練寨主不做這賠本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