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亞楠急切的表情,章桐頓時恍然大悟:“車子的方向盤上的皮質是什麼樣的?”
“凹凸不平的顆粒狀!”
“我和你一起去!”
不容分說,她一把拉著王亞楠就向停車庫跑去。
在並不大的停車庫一角,有一個特殊的隔離間,有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間,平時如果碰到車禍等一些涉及交通疑難事故案件的證物都會被拉到這邊進行勘驗。原因很簡單,天長市交通警察大隊和公安局共用一棟大樓,由於專業人手嚴重不足,隻有五個人的技術勘驗組既要跑重大交通事故現場,又要兼顧刑事案件現場,所以,他們被善意地稱為“消防員”。
此刻,兩個“消防員”正恪盡職守地看護著那輛特殊的桑塔納2000,車子的周圍被牢牢地纏上了一層厚厚的塑料布,封得死死的。
章桐跟著王亞楠來到車子近前後,迅速戴上手套,然後從技術勘驗員的工具箱裏找出了一瓶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透明液體,再拿上兩根棉簽、兩個二號試管,緊接著就示意打開塑料布,最後拉開車門,鑽進了車裏。
不大會兒的工夫,章桐就鑽了出來,然後把兩個已經蓋好蓋子的試管遞給身邊站著的勘驗組的同事,吩咐道:“馬上做DNA檢驗!”
“成功了?”
章桐笑著點點頭,一邊摘下手套,一邊說道:“雖然車子內部被整個擦拭過一遍,但是方向盤保護層上的細小顆粒狀凹凸處依然會保留下近期使用者的汗液殘留。現在是夏天,不會有人戴著皮手套開車的,而我們人類的手無時無刻不在分泌著細微的汗液,皮膚的新陳代謝也是時時刻刻都在進行,凶手沒有料到這一點,百密一疏啊。我剛才用苯酚溶液擦拭過,確定有DNA樣本殘留。如果是三年前留下的話,我想現在早就應該檢驗不出來了,即使有,樣本也已經過度氧化而變得不完整了。這車子密封性能很好,我們隻要確定我剛才所采集到的樣本的純度,並且分離出相應的DNA,再有參照物相對比的話,那麼一切就能夠迎刃而解了!”
王亞楠當然明白章桐話語中所提到的“參照物”究竟指的是什麼,她點點頭,轉身就走。
出乎王亞楠所料,丁蓉丁主任一點都不慌張,向自己投射來的目光中竟然充滿了挑釁的意味。那雙骨節粗壯的手和眼前這個瘦小的女人之間似乎一點關係都沒有,王亞楠突然有種奇怪的想法,這雙手應該屬於另外一個人。
“王隊長,你這樣很沒禮貌地盯著我看了有六分鍾了,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我一會兒還有一個手術,病人那邊,你可耽誤不起的!”
看著自己的對手那與生俱來的高傲,王亞楠皺了皺眉:“我們把你叫來,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公安局是你隨便來的地方嗎?”
丁蓉換了一個坐姿,微微弓起後背,目光中竟然帶著一絲笑意:“好啊,那你倒說說,叫我來是配合你們什麼工作?”
“在侯俊彥自殺後,他的那輛灰色桑塔納2000,你駕駛過嗎?”
丁蓉搖搖頭,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幹嗎要去開我老師的車?我自己有車。”
“那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在車中會發現你的指紋嗎?”這是一著險棋,王亞楠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發現丁蓉的指紋,不過她要試探一下,看看丁蓉的表情。
“那也是可以解釋的,老師生前我坐過他的車,和師母在一起。我也開過這輛車。”
王亞楠不得不佩服丁蓉的沉著冷靜,自己麵對過數不清的犯罪嫌疑人,還從沒有一個能夠這麼毫不慌亂地和自己應對自如的。
“王隊長,難道你真的認為我殺人?證據呢?沒證據的話你就沒有權力阻攔我!否則我要告你非法扣押!”丁蓉的情緒漸漸地有些激動了。
王亞楠不免暗暗著急,她抬頭看了一眼審訊室牆上的掛鍾,那份至關重要的DNA檢驗報告單還沒有到,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把她放走嗎?明明各條線索都是指向她的。就少了那麼一環!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王亞楠趕緊接起電話,號碼顯示是法醫辦公室打來的。
“怎麼樣?”王亞楠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共分離出三種DNA樣本,方向盤上的一種DNA樣本未知,另一種DNA樣本和參照樣本提供者相符合,但是,手柄控製杆上卻又有一種DNA樣本和她有四對基因符合,而這種樣本中含有二號死者的微量血跡,也就是說,有可能真正的嫌疑人另有其人,且和參照樣本提供者有著直係血緣關係!”
王亞楠一聲不吭地掛上了電話,想了一會兒,她直視著丁蓉:“你沒事了,可以走了,但是在你走之前,我有個問題。”
“說!”
“你的兒子在哪兒?我想和他談談!”
一聽這話,丁蓉的雙眼立刻眯成了一條縫。她的話語中充滿了警惕:“你找我兒子幹什麼,他和這事情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能冤枉好人!”
王亞楠和趙雲對視一眼,冷靜地說道:“我們又沒有說為了這個事情找他,隻是想向他了解一下情況,請你配合一點!”
丁蓉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了,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一拉椅子迅速站了起來:“對不起,王隊長,你們沒有證據扣留我,我走了!後會有期!”
趙雲剛想開口,卻被王亞楠攔住了,她微微搖搖頭,示意讓丁蓉離開,不要阻攔她。
等到確信丁蓉已經走進電梯了,王亞楠立刻吩咐趙雲:“馬上跟蹤丁蓉,她現在肯定會帶著我們去找真正的殺人凶手!”
坐在車裏,看著車前方二十多米處,剛才還沉著冷靜的丁蓉此刻臉上卻充滿了焦急。她從出租車裏出來後,急匆匆地走進了郊外的一個連體別墅裏。王亞楠不得不感歎母性的神奇,這個女人精心編製的嚴密的防護外罩被徹底打破了。王亞楠雖然不是一個母親,但是她卻很清楚天底下所有的母親最大的軟肋就是她們的孩子。
手機終於響了,王亞楠接起電話,在聽完簡單的彙報後,她點點頭:“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王亞楠和趙雲兩人拉開車門,走下車,然後迅速向別墅靠近。
這是一棟表麵灰色的別墅,建築呈現巴洛克風格,已經有一定的年份,斑駁的牆麵上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別墅有三層,別墅前的花園已經明顯有些荒廢,除了不知名的野花以外,就是雜亂叢生的野草,顯然這別墅的主人的心思已經不在自己的生活中了。如果不是丁蓉剛剛走進去的話,王亞楠真會懷疑這地方是否還住著人。
門鈴發出了一種刺耳的聲音,仿佛在打磨著一個年代已久的砂輪,就像這棟老房子一樣。來之前因為太匆忙,所以並沒有來得及申請逮捕令,這一次王亞楠也就隻能以拜訪之名站在別墅門前的台階上。
門鈴響了很久都沒有人來開門,王亞楠有些焦急,瞟了一眼身邊的趙雲:“會不會出什麼事情?”
“不知道,怎麼樣,要不要……”趙雲的意思是要不要硬闖進去,他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後背。
王亞楠也掏出了隨身帶著的手槍。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兩人分頭從屋子的兩邊摸索前進,找到能進去的門。
趙雲點點頭,朝左麵快步走去了。
別墅看上去並不大,但是橫向麵積卻不小,王亞楠一連走了三十多米雜物堆積的羊腸小道後,才終於找到一扇可以進入別墅的小門。她轉動了一下門把手,門很快就被推開了。王亞楠左右看了看,然後迅速走了進去。
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這是一條狹窄的過道,過道兩旁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用帆布蓋著。王亞楠努力睜大雙眼,向著過道盡頭那一點微弱的亮光處摸索前進著。
走到亮光處發現那是一道門縫,她用力推開門,眼前頓時一片光亮,她發現自己正站在別墅一樓的大廳中。
最先吸引她的目光的,是正前方牆上掛著的一張很大的相片,用油畫的方式處理過,有一人多高。相片中的兩個人她認識,正是自殺身亡的侯俊彥與他那因車禍而死的妻子,不過在相片中兩人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悲傷,兩人笑得很開心,很滿足。
王亞楠皺了皺眉,難道這別墅原來的主人正是死去的侯俊彥夫婦?那麼,丁蓉為什麼會有這個別墅的鑰匙?
整個大廳裏一塵不染,與屋外的情景仿佛天壤之別!
正在這時,趙雲出現在了身後,他也是從那個小門裏進來的。
“怎麼樣?還沒有找到人嗎?”
“沒有,我們再分頭找!我去樓上,你去看看地下室,有情況招呼一聲!”
“沒問題!”
十多分鍾後,當王亞楠伸手推開二樓的一間房門時,眼前的一幕讓她驚呆了。
鮮血正順著床沿慢慢滴落,很多很多的鮮血,早就在地板上彙成了一條血河,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道。
床上也好不到哪兒去,潔白的床單已經變得血紅,在血紅的床單上躺著的那個人,滿臉意味深長的微笑早已經定格。盡管臉色已經慘白,意識和生命都在慢慢遠去,但是這個人似乎很滿足,要不是他右手腕上那道深可見骨的令人恐怖的傷口的話,王亞楠真的沒法相信他正在麵對死亡微笑。這個人,這張臉,她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他的名字早就被刻在了一塊墓碑之上,但是這一回,他可是真的死了。
他就是天長市第一醫院原外科主任侯俊彥。在別人眼中,三年前他就已經是一個死人,而此刻,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他的右手正緊緊地握著一張相片,相片中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
沉思良久,王亞楠默默地歎了口氣。
在審訊室中再次見到丁蓉時,她的臉上卻再也找不到先前那種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了,相反,眉宇之間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悲傷,目光呆滯,仿佛以前那個驕傲的女人在她身上自始至終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丁蓉,到現在你也該說實話了吧?”
丁蓉點點頭,長歎一聲,一臉的落寞:“沒錯,侯俊彥確實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人也是他殺的。這麼做,我想你們也早就已經猜到了,都是為了嫂子和她那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可憐的孩子!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完了……”
“那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和我們說一下吧,從三年前那起車禍開始說起。”王亞楠打開了錄音機。
回憶起往事,丁蓉的目光中充滿了傷感。
“我哥哥是個性格堅強而且很自負的男人,三歲的時候,他母親帶著他和我父親離了婚,從此後娘兒倆過著艱苦的日子。
“四年後,我出生了。但是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直到我工作三年後又考上了研究生,最後竟然投在他的門下,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他家的相簿裏看見了我父親年輕時的相片,這才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你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趙雲忍不住插嘴問道。
“他死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丁蓉的口氣變得十分冰冷。
王亞楠皺了皺眉頭,示意丁蓉繼續說下去:“說說三年前侯俊彥自殺的那件事!他為什麼沒死?死的又是誰?我想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丁蓉的嘴唇開始漸漸地哆嗦了起來:“我哥哥自從嫂子慘死後,自己又被診斷出車禍導致右手神經重度損傷,這輩子說不定就得告別手術台了,他的生活也就徹底毀了。從那時開始,他就有了死的心思,但是在死之前,他要替嫂子討回一個公道。可是,據說車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車子本身質量缺陷導致的,車主隻負擔百分之二十的損失賠償。兩條人命啊!開車的殺人凶手竟然可以逍遙法外!這世道還有天理嗎?老天爺都不長眼啊!”丁蓉的淚水泉湧而出。
“在投告無門的情況之下,我哥哥徹底絕望了,他決定以死抗爭。”說到這兒,丁蓉突然不吭聲了,兩隻眼睛目光發直,死死地盯著麵前的牆壁。
“丁蓉,是誰替侯俊彥死了?是不是你的兒子?”王亞楠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丁蓉頓時號啕大哭。
趙雲驚得目瞪口呆:“王隊?”
王亞楠點點頭,重重地歎了口氣:“把情況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小鑫因為吸毒,一直找我要錢,沒有錢,他就打我,家裏的東西都被他賣光了,還揚言說要是我拿不出錢讓他去買毒品,就要打死我。那天下午,我去哥哥那邊探望他,因為嫂子和侄子死了,我很擔心哥哥。我到的時候,他喝醉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無意中發現了桌上的遺書,那時我驚呆了,我不能讓我哥哥就這麼離開我。他是個好人!
“就在那時,門鈴響了,我打開門,看見了小鑫陰沉的臉,他一看見我,不由分說上來就掐住了我的脖子,問我要錢。我拚命掙紮著,但是,但是我喘不過氣來。就在我的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一記沉悶的響聲過後,小鑫就倒在了我的懷裏,鮮血濺了我一身。在小鑫的身後,我哥哥手裏拿著一個堅硬的啞鈴,正茫然而又恐慌地看著我。”
“侯俊彥殺了你兒子?”
丁蓉表情淡漠地點點頭:“他是為了救我,不然的話,那天晚上死了的,肯定就是我了!”
“那接下來呢?”
“我們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我哥哥要去自首,但是被我攔住了,我不想他清白的一生就這樣毀在我自己生的孽子手裏。我看到了桌上的遺書,就有了李代桃僵的主意。我知道,我哥哥在天長這邊已經沒有親人了,沒有牽掛,也沒有別人知道我和他的血緣關係。大家所知道的,就隻有我是他最疼愛的徒弟而已。所以,要是我第一個出現在自殺現場,死者又穿著我哥哥的衣服,身高體型又差不了太多的話,如果我堅持指認這具從十樓跳下去的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是寫下遺書的死者的話,那麼,你們警察是不會多問一句的。更何況我哥哥的生活被毀早就已經是盡人皆知了。我也不用再多說什麼了。”
“就這樣你用親生兒子的屍體替代了侯俊彥?”
“對!”
“那麼,照你這麼說,事情應該也已經過去了,卻又為何在三年後的今天發生了這麼殘忍的謀殺案呢?兩條無辜的生命,你們難道不是醫生嗎?怎麼卻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聽了趙雲的怒斥,丁蓉微微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在這三年中,我哥哥一直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很少出門,平時也隻有我去看望他。他整天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在那個世界裏,嫂子,還有那沒有出生的孩子,都還活得好好的。我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已經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可怕的變化。
“他清醒的時候一點都沒有忘記嫂子被害的事情,包括車主的名字,他都已經把它們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腦海裏。他雖然很少出門,但是他卻一直在默默留意著那個姓王的車主家的一舉一動。他甚至還在網上雇用了一個私人偵探,對方定期向他彙報情況。沒想到那個車主的女兒居然來這邊讀書了。”
“他把計劃告訴你了?”
“對,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信任的就隻有我了。”丁蓉默默地把一縷垂下來的發絲夾回了腦後。
“那你們究竟是怎麼幹的?”
“她家經濟狀況不是很好,又因為車禍的原因,家裏失去了重要的經濟來源,所以,女孩子很渴望找到一份比較穩定的家教工作。我根據私人偵探的情報,知道她在周末會去新華書店門口尋找當家教的機會,就在那邊找到了她,並且給她配了手機,說是便於聯係,然後和她交上了朋友。”丁蓉的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五月十三號那天,也就是三年前我嫂子和侄子被撞死的那一天,一切都準備好了,我打電話給她,約她晚飯後來家裏給孩子做輔導,到時候我會去接她。她欣然同意,完全不知道因為父親曾經犯下的過失,自己馬上就要失去生命。我在小街上接到她以後,就把她帶到了郊外的別墅,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你們已經知道了。”
“那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