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別人說這裏是天長市最有錢的人住的地方!”
聽了這話,王亞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這也是買得起器官來救命的人住的地方。”
根據病曆上所登記的詳細地址,鄭俊雅的家就在C區十八棟A座六零一室。來到房門口,王亞楠剛要按門鈴,大門意外地被打開了,出現在王亞楠麵前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姣好的麵容。由於化妝品的成功掩飾,所以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還真的不容易馬上就看出女孩那被刻意掩藏起來的蒼白的膚色。
“你們是市公安局的吧?很抱歉讓你們等了這麼長時間,快進來坐吧!”
“請問你是?”
“我叫鄭俊雅。”年輕女孩落落大方的笑容讓王亞楠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客廳裏的家居擺設隻能用“高檔奢侈”四個字來形容,但是卻很得體,一點兒都沒有那種做生意突然發大財的暴發戶的感覺。由此可以看出,鄭俊雅的家人並不隻是有錢那麼簡單。
客廳的一角站著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婦人,穿著幹練,一臉的笑容。
“這位是?”
“我的保姆,我和我母親兩人在這兒居住,母親忙生意,就由保姆照顧我的起居。”鄭俊雅微微一笑,言辭之間變得非常無奈,“我現在上不了學,這一年都得休學了,連大門都出不去。”
“我們今天來是想向你打聽一下有關你一個多月前所進行的那個心髒移植手術的事情,這一點,我在來之前的電話中就已經告訴你了。”王建一邊說著一邊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記事本,翻開後開始記錄了起來。
“你們想知道什麼?手術的事情都是我母親經手的,我真的是不太了解情況。警察同誌,那時候我的身體很糟糕,經常神誌不清而昏睡,醫生為了維持我的生命,給我用了很多藥。”
“這個情況我們了解,那,鄭小姐,你有沒有聽說過別的什麼?尤其是在你手術前後,關於供體提供者的情況。我們現在懷疑你的供體來源有問題。”
“請你們不要打擾我女兒!”一個威嚴的聲音在王亞楠和王建的身後響起。
鄭俊雅驚訝地站起身,脫口而出:“媽媽,我還以為你出去了!”
說話的正是鄭俊雅的母親鄭女士,她陰沉著臉站在門口,不用問,她肯定在那邊站了很久了。
“你們走吧,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女兒剛做完手術,身體還很差,你們不要來打擾她了。”說著,鄭女士快步向站在窗口的女兒鄭俊雅走去。
“鄭女士,我們現在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實您的女兒的心髒來源有可能涉嫌非法。我們希望您能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和我們警方合作,還死者一個公道。”
一聽這話,鄭俊雅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她一個踉蹌,趕緊伸手撐住了身邊的牆壁。她回頭看向臉色鐵青的母親:“媽媽,真的嗎?我的心髒?”
“別聽他們胡說!”鄭女士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趕緊走,不然我去投訴你們騷擾我女兒!”
在回公安局的路上,警車穿梭在車流滾滾的馬路上,車裏的氣氛有些凝重。王亞楠始終一言不發,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貿然舉措了,鄭俊雅蒼白的麵容一次次地在自己的眼前出現,難道自己的這一步棋真的走錯了?不管怎麼說,鄭俊雅都是無辜的,一個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孩,剛剛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她會承受得了這個無情的打擊嗎?從鄭俊雅母親臉上的神情可以明白,她是完全知道真相的。王亞楠也很清楚,為了挽救自己孩子的生命,一個母親會不惜一切代價!
“媽媽,你和我說實話,我的心髒是排隊等來的,還是你花錢買來的?警察不會沒有根據隨隨便便找上門的!”生平頭一回,鄭俊雅對母親發起了火,“到現在你還要瞞著我,為什麼?你經常教育我說,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快說啊!你倒是說話啊!……”
鄭女士雙眉緊鎖,半天沒有吭聲。
見母親沒有承認,但是也沒有否認,鄭俊雅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李局,我手頭還有案子,為什麼非得要我現在出差呢?”章桐站在李局辦公桌前,言語之間有些勉強。今天一大早剛到局裏上班,就接到了李局秘書派她出差去秀水縣的通知。
“我知道,小章,但是這個案子很特殊,報案人聲稱她丈夫在秀水殺了人,並且在那兒拋屍,秀水縣城的同事已經盡力了,你也知道秀水縣地方小,尤其是法醫設備和人員配備不足,你的經驗是局裏最豐富的了。這樣吧,查出真正死因,快去快回,再說了來回的路程也不遠,怎麼樣?就耽誤一天的工夫而已。我叫小鄭開車送你去。”
小鄭是李局的司機,領導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章桐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點點頭:“好吧,我快去快回。”
直到風塵仆仆地趕到秀水縣公安局的刑警隊辦公室,見到了報案人——一個憔悴的孕婦後,章桐才懊惱地意識到,這個案子其實並不像李局說的那麼簡單。刑警隊裏也沒有一具現成的屍體放在那邊讓她檢查,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章法醫,這就是報案人張淑蘭女士,她向我們舉報了一起殺人拋屍案,嫌疑人就是她丈夫。”秀水縣的負責警官小郭接著說道,“她會帶我們去拋屍現場尋找屍體的。我們因為地方小,沒有專業的法醫,所以,就隻能勞煩你們天長市那邊派人來走這一趟了。”
章桐點點頭:“沒事,我們快走吧!現場不等人的!”她很清楚秀水縣公安局的人之所以會相信眼前的報案人,有兩個顯而易見的原因:其一,報案人是孕婦,至少有八個月的身孕;其二,她能指認現場。
秀水縣城雖然說緊鄰天長市,但是因為群山環繞的地形特殊,對外交通相對比較落後。秀水郊外屬於特殊的溶洞喀斯特地形,洞洞相連,洞裏套洞,如果不是當地人的話,是很難熟悉裏麵的情況的。然而作為一名法醫,章桐卻深知這種獨特的地形的另一個用處,那就是——拋屍!
汽車足足顛簸了一個多小時,一行人才到達了目的地所在的山腳下,而真正的拋屍現場要翻過這一座陡峭的山頭。由於報案人的身體不方便爬山,在講明了具體位置後,秀水公安局的同事安排了人在下麵車裏照顧她。其餘的人,則在當地向導的帶領下,緊跟著爬上了山。
此刻,天空陰沉了下來,很快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這是郊區山裏的特殊氣候,每年的夏末秋初的雨季,這裏幾乎天天晌午的時候都會來上這麼一陣子的大雨。大家都來不及穿上雨衣,整個人就被澆透了,章桐婉言拒絕了小郭要幫忙的好意,獨自一人扛著勘查箱,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眾人向山上爬去。山路不同於柏油馬路,一下雨,就會濕滑得要命,等他們終於來到了山背後的一處不起眼的溶洞邊時,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個小時。
盡管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是,眼前溶洞的複雜程度卻還是讓章桐感到了一絲棘手。這樣的洞,並不如表麵所顯示的這麼簡單。郭警官看了看身邊的向導,向導點了點頭,表示地址沒有錯,也就是說屍體就在裏麵,而大家沒有想到的是,洞口很小,現場也隻有身材嬌小的章桐能夠鑽得進去。
章桐隨即放下了肩頭的工具箱,穿好防護服,這種洞裏說不準隨時隨地就會躥出一條不知名的蛇來,小心總是最好的預防措施。
“章法醫,能行嗎?”
“沒問題,這種場麵我見多了。”章桐微微一笑,緊接著在腦袋上綁上了照明燈,手裏帶上相機,還有一把鏟子,最後在背上的防護服口袋裏放進去一個黑色的運屍袋。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郭警官在一旁替她在腰間綁上一根粗粗的繩子。一會兒章桐下去後,所需要的一切就都要通過繩索來傳遞了。
洞口很窄,比章桐的肩膀寬度寬不了幾厘米,她要想順利鑽進去的話,就必須得小心翼翼地側著身子。
章桐先趴在洞口,打開手電筒,向洞裏麵望去,光柱在洞底照出了一些雜亂的物品,甚至還有一些人類的廢棄物,間或跑過兩隻不知名的小齧齒類動物,但是卻並沒有看到所謂的“人類屍骨”。不過,洞的一角被一塊石頭擋住了,在上麵看不到,所以最好還是下洞裏去看一看。
章桐手腳並用地爬著坐了起來,裏外衣服早就濕透了,要不是穿著厚厚的防護服,鐵定渾身上下都是泥漿。她戴上手套,側過身子,麵對著大家,然後一手緊緊地抓住繩索,一手抓住洞壁上偶爾凸出來的石塊,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洞裏鑽了進去。
章桐幾乎是擠過了狹窄的洞口,一進洞裏,空間頓時大了起來。空氣越來越潮濕,死亡的氣味越來越濃,鼻子開始辨別出其他的東西,不是實實在在的氣味,而是一些嗅覺上的暗示,讓人聯想到尿味、腐爛的橘子味,還有讓人作嘔的放久了的牛奶味。
又下了兩三米的樣子,就到了洞底。眼前一片漆黑,上麵的光線根本就照不下來,章桐伸手打開了頭頂的照明燈,讓瞳孔適應一下這裏的環境。她的腳在堅實的地麵上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著。洞裏有人來過,這一點是很肯定的,因為洞角有人類排泄物的痕跡。
章桐緊緊咬住牙關,努力抑製急劇上升的腎上腺素。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幽閉恐懼的感覺,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沒過多久,自己的呼吸也開始急促了起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不顧洞裏又臭又悶的味道,開始仔細搜尋了起來。結果是,除了一些雜物與動物屍體外,並沒有發現人類屍骨。
章桐不由得感到一陣失望,難道自己白忙活了一場?正在這時,眼前的一塊石頭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在照明燈的光線下,石塊明顯與周圍的石塊格格不入,甚至顏色也不一樣。章桐的心裏不由得一陣狂跳,難道這就是一個書上所說的“洞中套洞”?想到這兒,她趕緊用力拽開了這塊牢牢堵在洞壁上的石頭,不顧防護服裏熱得大汗淋漓的身體,手忙腳亂地清理著洞壁上的土塊。沒多久,一個大約八十厘米寬六十厘米高的洞口赫然出現在了她的麵前!章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朝外麵那個洞口大叫了起來:“我又發現了一個洞!現在就進去看看!”洞口探出了一個腦袋,是小郭警官:“你小心點兒,我這就想辦法找人下來幫你!”
“我知道了!”剛說完這句話,一回頭之際,一條黑影在章桐麵前飛快地滑過,憑直覺,那應該是條蛇,章桐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像這種溶洞裏的岩壁蛇,條條都有劇毒。章桐真慶幸自己穿著厚厚的防護服。
因為腰間的繩子不夠長,章桐就幹脆解開了繩子,裏麵還有多深的洞,她不知道,照明燈看過去,裏麵一片黑乎乎的。估計還要往裏麵爬一段路才行。在仔細檢查了身上的防護服和隨身所帶的一些工具後,她一咬牙,頭一低,就鑽進了這個第二層套洞裏麵。
空間很狹小,勉強夠一個人爬過,大約爬了有十分鍾,眼前竟然出現了第三個洞。章桐回頭看了一眼,才明白這第二個洞其實隻是一個過道而已。第三個洞比第一個洞更加狹窄,不過,在這裏,有她找了很久的東西——死人的屍骨!那熟悉的令人惡心的臭味是章桐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味道!看著這本來很有可能永遠都不會被別人發現的裝著屍體的蛇皮袋,章桐重重地歎了口氣,渾身就像虛脫了一樣……
在用小型相機拍過幾張現場相片後,章桐用力把蛇皮袋推回了第二層溶洞裏。由於第二層洞的空間太狹小,她不能拽,就隻能把裝有屍體的蛇皮袋放在自己的前麵,然後以半抱半推的姿勢,把蛇皮袋給推回了第一層空間比較大的溶洞裏。
在繩索的幫助下,她終於順利地把沉甸甸的蛇皮袋運回了地麵。當章桐艱難地爬出洞口的時候,天空的暴雨早就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來到秀水縣衛生院簡陋的太平間,這裏暫時被當作了驗屍現場。當章桐打開蛇皮袋時,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是一具無頭屍體。章桐隨即打開隨身所帶來的勘查工具箱,開始認真查驗起了麵前殘缺不全的屍體。
“郭警官,你來看,死者頸部的傷口並沒有鮮血滲出的痕跡,由此可以得出結論,死者是在死後被人砍斷了腦袋。傷口很平整,凶器應該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具。”章桐伸手指著死者的脖頸部,繼續說道,“因為切口沒有拖拉的痕跡,我建議你去查一下鍘刀之類的用具。”
郭警官點點頭,在隨身筆記本上詳細地記錄了下來。
“死者是女性,渾身赤裸,顯然,凶手拿走了所有的能夠讓我們確定死者身份的外部證據。根據死者皮膚以及肌肉組織來看,死者的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我拿放大鏡仔細地檢查過死者的雙手。
“你來看,死者的雙手表麵皮膚很粗糙,在左手手背上,文著一朵玫瑰花,而根據這文身的圖案來看,應該不是什麼高檔的文身店繪製的,而是一般的街頭小店。死者也塗著指甲,是那種深紫色的,指甲油已經有一點兒脫落的跡象,而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上,我們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吸煙者的痕跡——也就是手指被熏黃了。
“死者的死因判斷起來雖然有一定的難度,因為死者的頭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但是,死者的渾身上下沒有傷口,而斷頸處,經過我剛才使用脫水酒精球擦拭,我發現了殘留的半枚指紋。這種方法叫‘局部皮革樣化’,一般來說,有些傷痕在死者死後不會馬上顯現出來,用這種方法,加快皮膚表麵的幹燥,這樣傷痕即使再細小也躲不開了。而死者的指甲上經過清洗後也發現了窒息缺氧而引起的紺紫現象……”說到這兒,章桐摘下了醫用橡膠手套,扔進了一邊的醫用垃圾回收箱,“我不排除死者是被掐死的,死後被分了屍。而綜上所述,死者應該是一個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女性,有可能從事街頭生意,有吸煙史,並且煙癮很重。我所能得出的,就是這些了。那半枚指紋,我已經提取了下來,等你們抓到嫌疑人的時候,可以進行比對核實。”
“太謝謝你了,章法醫,這麼快就幫我們解決了難題。”郭警官合上筆記本後,由衷地說道,“我看時間也晚了,要不今晚就在我們秀水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天長?”
“不了,謝謝,我那邊還有案子,以後有機會再來這邊旅遊吧!”章桐疲憊地一笑。
再一次走出秀水公安局大門時,已經快要天黑了,看著天邊美麗的晚霞,章桐渾身的疲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深吸一口氣,然後迅速打開車門,鑽進了副駕駛的位置。
正躲在車裏打瞌睡的司機小鄭被嚇了一跳,趕緊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尷尬地說道:“章法醫,這麼快就解決問題了?”
章桐不由得苦笑:“快開車吧,我們還趕得及回去吃晚飯。天長市那邊還有案子沒結,我不敢耽擱啊!”
當車子終於駛進天長市區時,章桐迫不及待地撥打了王亞楠的手機號碼,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亞楠,我今天臨時出差去了秀水,那邊手機信號不好,我剛回來,今天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王亞楠卻一反常態破天荒地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章桐隱約之間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勁,趕緊追問道:“亞楠,你快說話,到底出什麼事了?難道又發現了器官丟失的屍體?”
“不,那倒沒有。”王亞楠似乎下定了決心,她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是嗓音卻聽上去異常嘶啞,“小桐,你不要難過,要挺住啊!”
章桐慌了:“亞楠,你別嚇我,快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是……是劉春曉……”
章桐的腦海裏頓時嗡嗡作響:“劉春曉?他出什麼事了?你快說!”
“他,他,自殺了!”王亞楠結結巴巴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