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近前,穿好下水褲,章桐問:“屍體在裏麵?”
“是的,主任。”顧瑜答,“還沒有挪動過。”
“有通道可以下到底部?”章桐用力扣上了褲管上的防水皮扣,抓緊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塔頂連著一個維修工專用的梯子,可以直達水塔底部。”顧瑜伸手指了指水塔上的鐵質扶梯,“應該是清洗水塔的時候用的。我剛才看過了,裏麵的水現在還有一米多深。”
說話間,章桐笨重地邁步爬上了扶梯,耳畔的風聲愈發猛烈,雖然已是初春,風刮在臉上還是有著一絲疼痛。
水塔頂部的蓋子是打開的,借著強光手電,水塔內部的情形一覽無遺。渾濁不堪的水中漂浮著一個粉紅色物體,那是死者所穿的上衣,隱約可見穿著褲子的雙腿,卻因為水質的緣故而看不清楚褲子布料的顏色。死者一頭長發靜靜地浮在水麵上,呈現出極為放鬆的仰臥位。在強光手電的照射下,死者腫脹的臉部變得接近於紫黑色,五官扭曲變形,無法辨別其本來的麵貌。
不得不承認水塔的內部密封性能非常好,此刻塔中的空氣已經渾濁得讓人近乎窒息。章桐小心翼翼地放下扶梯直至塔底,接著仰頭深吸了一口冷風中新鮮的空氣,這才果斷拉上口罩,帶上防水相機,開始順著扶梯緩緩走向水麵。
很快,單調的相機哢嚓聲在水塔內部不斷響起。
假設說一個人活著的時候,體重100斤,那麼溺死後的浮屍體重就有可能達到200,甚至更重,而皮膚會變得薄脆不堪,任何尖銳的物體都有可能讓局麵變得愈發不可收拾。
雖然有衣服的保護,不至於那麼快就受到外部的破壞,但是屍體一旦離開水麵後,留給法醫尋找真相的時間就已經開始倒數了。章桐不能冒這個險,她必須盡快而又完好無損地把屍體帶離現場,用繩索往上牽引是不可能的,那會給屍體造成死後創傷。
章桐沒再猶豫,她回到塔頂,把相機遞給小顧後,接過裝屍袋和特製的帆布綁帶,重新又鑽進了水塔。
“她到底想幹嗎?”童小川見狀,抬頭大聲地問守在扶梯頂端的顧瑜,“沒帶繩子怎麼把屍體吊上來?”
“不,她要把屍體背上來。”顧瑜憂心忡忡地看著水麵,高舉起手中的強光手電。
“背?”童小川呆了呆。
3.
汗水濕透了內衣,臉上早就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汗水還是水塔裏的汙水。爬上最後一級台階,跨出水塔,又小心翼翼地下到樓頂,雙腳接觸地麵的刹那,章桐一把拽掉了自己的口罩,幾近虛脫,忙不迭地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顧瑜慌忙幫她解開綁帶,卸下了肩膀上黃色的防水裝屍袋。借著朦朧的晨光,她注意到章桐臉色慘白,嘴唇微微有些發紫,便關心地問:“主任,你沒事吧?”
穩住身形後,章桐搖搖頭,苦笑:“我沒吃飯,有些低血糖,回頭填飽肚子就好了。”說著,她抬頭看了眼童小川,“死者是年輕女性,具體情況得解剖完才知道。我中午給你報告。”
“她在裏麵多久了?”童小川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屍體。
“現在不好說,應該有一陣子了。”章桐幫著顧瑜把屍體搬上簡易擔架,想了想,便又回頭嘀咕了句,“給個忠告,叫樓裏三層以上的住戶去檢查下身體吧,以防萬一。”
“三層?”童小川不解。
身邊的痕檢技術員崔正國嘿嘿一笑:“童隊,這是基本常識,我們天長市自來水公司的管道隻能提供到樓層三層以下,包括三層在內。至於說三層以上的嘛,水壓的緣故,就望塵莫及了,隻能靠水塔進行儲水供給,不然的話,你說那水塔建那麼大幹嗎?隻是……”
“隻是什麼……”童小川順著小崔的目光看了過去,晨光中,樓頂高大的水塔顯得愈發詭異。
“死在這種地方的人,自殺的概率就相當低了。”崔正國輕輕歎了口氣。
在回警局的路上,看著窗外逐漸變得透亮的天空,章桐伸了個懶腰:“小顧,歐陽他們查電梯廂幹什麼?死者在水塔裏至少待了三天以上了。”
顧瑜聳了聳肩,表示也無可奈何:“我來的時候聽說有一段監控是被網監大隊的頭兒找到的,我想,痕檢那邊應該就是衝著那段監控去的,不然的話過了這麼久再查,證據的有效性就不能保證了。”
電梯廂是整棟建築中人流量最多的地方,進進出出就像個開在鬧市區的雜貨鋪。不過,章桐琢磨著老歐陽是個性子沉穩的人,應該不會去做沒把握的事,便也放心了。
“主任,下午1點市中院的開庭,你可別忘了。”顧瑜雙眼緊盯著車前方的路麵,因為剛下過雨,路麵有些濕滑,而法醫現場勘驗車又是個極笨重的家夥,顧瑜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駕駛著。
“開庭?”章桐腦海中頓時電光火石般記起了一周前的那通特殊電話,“哎呀,看我這記性,謝謝提醒。不過這麼一來,我們手頭的活就得加快進度了。”
顧瑜聽了,便用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主任啊,隻是一次旁聽而已,你又不必上庭作證……”
“你不明白的。”章桐略微遲疑,她不知道該如何向顧瑜解釋這件曾經讓很多人感到困惑的案子,有時候犯罪嫌疑人被捕也並不意味著案子的徹底了結,更何況這案子本身就牽涉了那麼多人。
一周前的下午,接到那個特殊電話的時候章桐感到有些意外。電話是一個叫趙誌忠的男人打來的,對方在蘇川市警局技術部門工作,也算是自己的同行。章桐在出差的時候曾經因為工作關係而見過他幾次,卻並未留下很深的印象,隻知道是一個沉默內向的人,似乎總是心事重重,所以對於趙誌忠突然來電讓自己去旁聽一次審判而感到很是詫異。緊接著,當對方在電話中提到“呂曉華”的名字時,她便立刻沉默了。
誰都知道呂曉華,卻沒有多少人會願意提起這個名字。呂曉華被捕後,因為本身案情重大,為了防止意外事件的發生,後續的案件審理工作便從蘇川市移交到了天長市。
趙誌忠說自己之所以會給章桐打電話,是因為三年前的仲夏,天長市一個剛結婚沒多久的年輕女記者秦玉珠在下班途中突然失蹤,屍體至今下落不明,而她的失蹤和蘇川市發生的連環失蹤案作案手法非常相似。
章桐對那個案子是有耳聞的。而趙誌忠,就是那位女記者的新婚丈夫。
“章醫生,呂曉華案被移交到天長審理,我想這是天意。再說,我也已經沒有勇氣去和這個混蛋再待在同一個房間裏了……我怕我控製不住自己,見到他後,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說著,趙誌忠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