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之心。”他說,抬頭望。“在十楊村,人們叫它『箭星』。”

但他未以創生語說出它的名字,也沒說出女巫教他的隼、獵鷹、雀鷹等真名。

“我剛剛……在屋裏……說的是錯的。”他輕輕開口:“我不該說話。原諒我。”

“如果你不願說話,那除了離開你,我還能怎麼做?”她轉身向他。“你為什麼隻想著你自己?總是你自己?出去一會兒,”她怒氣衝衝地告訴他,“我要更衣睡覺了。”

他慌張嘟噥著歉意,走了出去,她走向壁龕,脫下外衣上床,將臉埋在瑟魯後頸那絲般秀發掩蓋的甜美溫暖中。

“知道她的人生將會如何……”

她對他的怒氣、她愚蠢地否認他說的一切事實,都來自失望。雖然雲雀說了不下數十次,說已經無能為力,她依然希望恬娜能治愈火傷;雖然恬娜不斷說連歐吉安都無能為力,她依然希望格得能治愈瑟魯,將手放在那傷疤上,然後一切都將完整無缺,失明的眼睛發亮、枯爪般的手柔軟、毀棄的人生完整。

“知道她的人生將會如何……”

別開的臉龐、驅除邪惡的手勢、恐懼與好奇、黏膩的憐憫與窺伺的威脅,因為傷害招致傷害……永遠沒有男人的臂彎,永遠不會有人擁抱她,除了恬娜,不會有任何人。他說得對,那孩子當時就該死去,她應已死。她們應該讓她去那幹涸之土,她、雲雀與亞薇,多事的老太婆:心軟而殘酷。他是對的,他總是對的。但那些利用她滿足需求與取樂的男人,那些任她遭利用的女人——他們的確應該打昏她,把她推入火堆燒死,隻是做得不夠徹底,最後手軟了,在她體內留下生命的火花。他們做錯了。而她,恬娜,做的一切也都是錯的。她幼時已獻給黑暗力量,被它們吞食,人們任她被吞食。難道她認為,隻要跨過海洋、學習其他語言、成為男人的妻子、孩子的母親,隻要過著她的人生,她就可以超越原本的她?不再是它們的仆人、它們的食物、任其使用以滿足它們的需求與遊樂?她身受摧毀,也將遭毀者招來身旁,成為自身毀壞的一部分、自身邪惡的軀殼。

孩子頭發細致、溫暖、香甜。她窩在恬娜雙臂的溫暖中做夢。她怎麼可能做錯?她被錯待,永難彌補,但她沒錯。沒有迷失,沒有迷失,沒有迷失。恬娜抱著她安睡,讓夢中光芒充斥心靈:明亮空氣、龍的名字、星辰的名字、天鵝之心、箭星、恬哈弩。

她梳理黑山羊毛皮以取得細致的內絨毛,好紡成毛線,請織工製成布料:弓忒島絲軟的羊絨。老山羊以前已被梳理不下千次,也非常喜歡,故緊緊貼靠讓梳齒一拖一拉。梳下的灰黑絨毛變成一球球軟軟髒髒的雲朵,最後讓恬娜塞進網袋。她梳開山羊耳邊打結的劉海以示感謝,友好拍拍它圓滾滾的肚子。“巴——”山羊叫道,躂躂跑走。恬娜走出圍牧地,來到屋前,向草原瞥一眼,確定瑟魯還在那兒玩。

蘑絲教會孩子編織草籃,雖然那殘缺的手非常不靈活,但終於抓到訣竅。她坐在草原中,未成的作品放在腿上,但她沒做事,她看著雀鷹。

他站在一段距離以外,靠近崖邊,背向她們,也不知道有人看著他,因為他看著一隻鳥,一隻年輕紅隼,那隼正盯著草叢中發現的小獵物。它停滯半空,拍動翅膀,想趕出那隻田鼠或小老鼠,讓它嚇得逃回窩裏。男子也同樣專注、饑渴地凝望那隻鳥。他緩緩抬起右手,平舉約前臂高,然後似乎開口說了什麼。但他的語音被風吹散,紅隼掉頭,發出高亢、刺耳、尖銳的嗚叫,拔高飛往森林。

男子放下手臂,凝立不動,看著那鳥。孩子與女子亦不動。隻有鳥兒高飛,自由離去。

“他曾變成隼,變成遊隼來到我身邊。”一個冬夜裏,歐吉安在爐火邊說道。他告訴她關於變形咒、變形、法師包桔變身為熊的事。“他從西北方飛向我,落在我腕上。我將他帶到火邊,他無法說話。因為我認得他,所以能幫他卸下獵鷹之形,重新為人。但他內心總有一部分是鷹。他村裏稱他為雀鷹,因為野隼會聽從他的話語,到他身邊。我們是誰?身為人的意義是什麼?在他擁有真名、擁有智識、擁有力量之前,鷹已在他體內。身為人的部分也是、法師的部分也是,以及更多部分……他已是我們無法命名的。而人皆如此。”

坐在爐邊望著火焰的女孩聆聽,看到那隻隼;看到那人,看到鳥群飛到他身邊,聽從他的話語,在命名它們時,拍擊翅膀飛臨,以銳爪抓住他的手臂;看到自己是隻隼,一隻帶著野性的鳥。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地海六部曲4:地海孤雛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