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黑弗諾船歌
我愛人去向何方
我亦跟隨
他船漿劃往何方
我同往
我們將一同歡笑
亦將一同哭泣
他生我亦生
他死我亦死
我愛人去向何方
我亦跟隨
他船漿劃往何方
我同往
黑弗諾西方,橡樹及栗樹密生的山林間,是碧原鎮。從前,鎮上有個富人從商,名喚阿金。阿金有間工廠,專門為黑弗諾南港及黑弗諾大港所建的船隻切割橡木板。他擁有最廣的栗樹林,擁有許多拖車,雇用多位車夫,將木材和栗子載越山頭販賣。阿金在木材生意上賺了大錢,因此兒子出生時,孩子母親問道:“我們就叫他阿栗或阿橡吧,如何?”但阿金說:“叫他鑽石。”在他的觀念中,唯有鑽石比黃金珍貴。
於是,小鑽石在碧原鎮最漂亮的房子中成長,先是目光炯炯的胖娃娃,後來成為紅潤開朗的男孩。他歌聲悅耳、聽力敏銳、熱愛音樂,因此母親托莉以“歌雀”、“雲雀”等親昵小名喚他。母親始終不喜歡“鑽石”這名字。鑽石在房子四處婉轉輕歌,曲子聽過就能哼唱,聽不到曲子便編作歌謠。他母親要智婦阿纏教導他《伊亞創世歌》與《少王行誼》;十一歲時,西陸王爺造訪碧原鎮上方山陵領地時,他還在日回宴上為西陸王爺吟唱“冬頌”。西陸王爺及夫人讚美孩子的歌聲,送他一隻小金盒,盒蓋上鑲顆鑽石。這對鑽石及母親而言,似乎是份親切漂亮的禮物,但阿金對唱歌及小玩意兒毫無興趣。“兒子,你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他說:“還有更大的獎賞要拿。”
鑽石以為父親指的是事業,那些伐木工、鋸木工、鋸木場、栗樹林、采果工、車夫、馬車,還有一大堆工作、討論、計劃等等,複雜的大人事情。他從不覺得那些跟自己有多大關係,所以他該怎麼完成父親期許的大事?也許等長大後就明白了。
但阿金想的其實不隻事業,他觀察到兒子有某種特質。他還不至於眼高於頂,設立些崇高目標,而是偶爾朝那目標瞄上兩眼,然後閉上眼。
初時,他以為鑽石像其他孩子般,隻有曇花一現的魔法,不久便會消退。阿金年幼時也能讓自己的影子發光閃爍,家人為此大為讚美,還要他表演給訪客看,但到了七、八歲,他便失去這項能力,從此不能施法。
阿金看到鑽石未沾階梯便能下樓,還以為自己眼花,但幾天後,他又看到孩子隻用一指輕輕滑過橡木扶手,飄上階梯。“你能用這法子下樓嗎?”阿金問。鑽石答:“可以啊,就像這樣。”旋即像飄在南風上的雲朵,平穩滑行而下。
“你怎麼學會的?”
“不小心就發現了。”男孩說,顯然不確定父親是否讚成。
阿金未讚美孩子,不希望他因這可能隻是孩提時期的短促天分而自覺、驕矜,已經有太多人對他甜美高亢的嗓音大驚小怪。
約莫一年後,阿金看到鑽石跟玩伴玫瑰在外頭後院裏。兩個孩子蹲踞,頭相倚靠,大聲嘻笑。兩人間有種不知名的強烈神秘氣氛,令他在樓梯間窗前駐足觀察:有種東西正上下跳躍。是青蛙?癩蛤蟆?大蟋蟀?他往外走入花園,靠近兩人。雖然他個頭高大,但動作極其安靜,全神貫注的兩人都沒發覺。在兩人光裸腳趾間上下彈跳的,是一塊石頭。鑽石抬起手,石頭便跳入空中;輕輕甩手,石頭在空中盤旋;手指往下一揮,石頭便掉回地麵。
“輪到妳啦。”鑽石對玫瑰說。玫瑰開始依樣畫葫蘆,但石頭隻是略微滾動。“噢,”她悄聲道,“你爸爸來了。”
“滿厲害的嘛。”阿金說。
“小鑽想出來的。”玫瑰說。
阿金不喜歡玫瑰。她直率、防衛心重、衝動又膽怯。這女孩比鑽石小一歲,是女巫之女。他希望兒子能跟同年齡男孩、跟他的同類、跟碧原鎮上的望族子弟一起玩。托莉堅持喚女巫為“智婦”,但女巫就是女巫,女巫的女兒可不適合當鑽石的玩伴。不過,看到兒子教女巫孩子小技法,也不免稍微心動。
“鑽石,你還會什麼啊?”阿金問。
“吹笛子。”鑽石立刻回道,從口袋裏拿出十二歲生日時母親送的小橫笛。他將橫笛舉到口邊,飛舞手指,吹出一首在西岸耳熱能詳的甜美旋律《愛人去向》。
“很好嘛,”父親說:“但橫笛誰都會吹。”
鑽石瞥向玫瑰。女孩別過頭,看著地上。
“我一下子就學會了。”鑽石說。
阿金悶哼兩聲,不為所動。
“它自己會吹。”鑽石說,將橫笛舉離口邊。他的手指在音孔上飛舞,橫笛響起簡短的吉格舞曲。其間吹錯幾個音,最後一個高音還發出刺耳聲響。“我還沒學好。”鑽石說,又惱又羞。
“不錯,不錯,”阿金說:“繼續練習。”說著,他離開兩人。他不確定自己該說什麼。他不想鼓勵孩子多花時間在音樂或那女孩身上,已經浪費太多時間,音樂或女孩都無法幫忙出人頭地。但這天分,這毋庸置疑的天分——漂浮的石頭或無人吹奏的橫笛——也許過度鼓勵不對,但也不該遏止。
在阿金觀念裏,財富就是力量,但不是唯一力量。還有兩種力量,其一與財富相當,另一種較財富更偉大。首先是身家:西陸王爺來到碧原鎮附近領地時,阿金很樂於表示忠誠。領主生來就為統治維安,如同阿金生來就該經商賺錢。兩者各有所長,無論貴族平民,隻要各司其職、誠實做事,便應獲得榮耀與尊重;但也有些小領主,阿金可以收買或販賣、出借或任其乞討,這些人雖出身貴族,卻不值得效忠或榮譽。身家來曆與財富皆屬偶然,必須努力賺取才不至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