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哪!”阿賜悄聲道,從他開始說故事起,她就未動過一針一線。

“他隻是個孩子,宅子裏的巫師也不是什麼智者,因為他們很少用智慧及仁慈對待他。也許他們怕他。他們綁住他的手、堵住他的嘴,避免他誦咒。他們把他關在地窖一個房間,一間石室裏,關到他們以為他已經馴服為止。然後,他們將他驅逐到大農場馬廄裏居住,因他擅於照料牲畜,跟馬在一起也比較平靜。但他與馬廄小廝吵了起來,把那可憐的小子變成一團馬屎。巫師把馬廄小廝變回原形後,又把那孩子綁起來,堵住他的嘴,將他丟上前往柔克的船。他們想,或許那裏的師傅可以製服他。”

“可憐的孩子。”她呢喃。

“的確,因為水手也怕他,整趟航程都將他照樣綁著。柔克宏軒館的守門師傅看到他,便為他鬆手解舌。他們說,那孩子在宏軒館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食堂的長桌上下翻倒、弄酸啤酒,一名試圖阻止他的學生也暫時變成豬……但那孩子終究敵不過師傅。

“他們沒有懲罰他,隻是用咒文束縛他狂野的力量,直到可以使他講理、開始學習。這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體內有股好鬥精神,令他對自己沒有的力量、自己不理解的事物,都當成威脅、挑戰、一種必須戰鬥到足以擊潰的對象。很多孩子都如此,我就是。但我很幸運,及早學到教訓。

“最後,那孩子終究學會馴服怒氣,控製自身力量。那是非常龐大的力量,無論他修習何種技藝,都輕而易舉,輕易得使他鄙視幻術、天候術,甚至治愈術,因為這些對他不含恐懼、不具挑戰。他雖精通這些技藝,但不覺有所成就,因此,大法師倪摩爾賜與他真名後,那孩子便專注修習偉大而危險的召喚技藝。他隨該技藝的師傅修習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一直住在柔克,因為所有魔法知識都會到那裏、在那裏保存。他也絲毫不渴望旅行、接觸各色人等、見見世麵,他說他可以把全世界召喚到麵前。這也是事實,但那技藝的危險便潛伏於此。

“好了,召喚師傅或任何巫師,都有一項禁忌,便是不得召喚生靈。我們可以呼喚他們,這可行。我們可以傳送聲音或顯像、表象,但無論肉體或靈魂,我們都不得召喚他們到跟前。我們隻能召喚亡者、隻能召喚魅影。妳能了解為什麼必須如此:召喚生者,意指能完全控製生者,無論軀體心靈。一個人無論多麼強壯、睿智、偉大,都不能正當擁有或利用另一人。

“但隨著男孩長大成人,這份好鬥精神也影響他。這在柔克是一股強勁的精神,永遠要比別人強,永遠要領先……技藝變成一種競賽、一種遊戲,最後變成一種手段,以期達到比目的更無價值的目的……他的天賦高於那兒所有人,但如果有人在任一領域比他更為出色,他就難以忍受。這會嚇著他,會激怒他。

“他並未擔任法術師傅,因為新任召喚師傅才剛獲選,正值壯年,身強體健,不太可能退休或過世。他在學者與眾師傅中享有崇高地位,但他不是九尊之一。他沒獲選。也許對他來說,留在那裏並非好事,隨時處於巫師及法師間、處於學習巫術的男孩之間——這些人都渴望擁有力量、更多力量,努力超越。總之,隨著年歲增長,他愈漸離群索居,待在自己塔房中,遠離眾人,致力修習,教導少數學生,沉默寡言。召喚師傅會派給他天賦異稟的學生,但那兒許多男孩對他幾乎一無所知。獨居中,他開始修行一些不該修行,也不得正果的技藝。

“召喚師傅慣於對魂魄及魅影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也許這人開始想,誰能阻止我對活人做同樣的事?如果我不可用這股力量,怎麼會擁有這股力量?於是,他開始召喚活人,他在柔克畏懼的人、他視為敵手的人、力量讓他嫉妒的人。他們來到他跟前,他奪走他們的力量,以為己用,讓他們啞然沉默。這些人說不出發生什麼事、他們的力量怎麼了。他們不知其然。

“終於,他趁其不備,召喚自己的師傅,柔克的召喚師傅。

“但召喚師傅以肉體和魂魄抗拒,呼喚我,我便前去。我們兩人一同抵抗可能會摧毀我們的意誌。”

夜已來臨。阿賜的油燈閃爍熄滅,隻剩紅色火光照映在阿鷹臉上。那不是她起先以為的臉,那張臉憔悴、堅韌、一邊滿布疤痕。隼鷹般的男子,她心想。她端坐不動,聆聽。

“夫人,這不是說書人的故事。這故事妳再也不會聽到別人敘述。

“我那時剛擔起大法師的職務,也比我們抵抗的人年輕。也許是不夠怕他。靜默中,我們兩人在塔中小室竭盡全力,也隻能勉強撐持。沒有旁人知道發生什麼事。我們戰鬥,戰鬥良久。然後戰鬥結束,他垮斷,如樹枝折斷,他垮了。但他逃逸無蹤。召喚師傅永久耗散部分精力,戰勝那盲目意誌,而我當時沒有體力阻擋他逃逸,也沒想到派人追趕。我體內不留半點力量能跟蹤他。因此他從柔克逃走。逃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