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蜒趨近窺視玫瑰工作。玫瑰刺出一條蛆蟲,丟在地上,吐口口水,再繼續深挖。女孩側身靠向母羊,母羊也側身靠近,互相撫慰。玫瑰取出、丟落、啐向最後一條蛆蟲,說道:“把那桶子給我。”她用鹽水洗淨傷口。母羊深深歎息,突然走出院子,邁步回家。它受夠了醫療。“小鹿!”玫瑰喊。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從灌木叢中出現,他方才在叢裏睡覺,這時他追隨母羊步伐,美其名是照顧母羊,但它比他年長、壯碩、飽足,可能也更為睿智。
“他們說妳應該給我真名,”蜻蜓說:“父親發了一頓脾氣,結果就算了。”
女巫一言不發,明白女孩說得沒錯。一旦伊芮亞之主出言允許或反對一件事,絕不更改決定,且自豪於自己不妥協的態度,因為在他眼裏,隻有軟弱的人才會出爾反爾。
玫瑰用鹽清洗雙手及刀刃,蜻蜒問:“為什麼我不能賜予自己真名?”
“辦不到。”
“為什麼不行?為什麼一定要是女巫或術士?你們到底做什麼?”
“這個嘛……”玫瑰說,將鹽水灑在自家小前院的幹土地上。她的房子和多數女巫住處一樣,離村莊有段距離。“這個嘛……”她說,起身約略環顧,仿佛尋找答案,或母羊,或毛巾。“妳必須對力量有點了解,妳懂吧。”她終於開口說,一眼看著蜻蜒,另一眼微斜向一側。有時蜻蜓以為玫瑰左眼斜視,有時又仿佛是右眼,但總有一隻眼直視,另一隻眼看著視線外某種事物,近轉角處或別處。
“哪種力量?”
“那一種。”玫瑰答。她如同母羊離開般,突然走進屋內。蜻蜓跟在她身後,但隻到門前。沒人會不請自入女巫屋中。
“妳說我有。”女孩朝惡臭幽暗的單房小屋說。
“我說妳擁有力量,偉大的力量。”女巫自黑暗中說道:“這妳也知道。妳會去做什麼,我不知道,妳也不知道。那要去找。但沒有任何力量能為自己命名。”
“為什麼?有什麼比自己的真名更是自己?”
漫長沉默。
女巫拿著皂石紡錘和一團油膩羊毛走出屋外,在門邊長凳上坐下,旋轉紡錘,紡出一碼灰褐色毛線,才答道:
“我的真名是我,沒錯。但名字又是什麼?是別人稱呼我的方法。如果沒有別人,隻有我,那我要名字何用?”
“可是……”蜻蜒旋即住口,恍悟玫瑰的論證。她隨後問:“所以,真名必須是賜予的?”
玫瑰點頭。
“玫瑰,把我的真名給我。”女孩說。
“妳爹說不行。”
“我說可以。”
“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他可以讓我又窮又笨、一無是處,但他不能讓我沒有真名!”
女巫像母羊般歎息,不安而勉強。
“今晚,”蜻蜓說:“在我們溪邊,伊芮亞山下。他不知道的事害不了他。”她的聲音半哄勸,半蠻橫。
“妳應該有真正的命名日,盛大宴會,跳舞慶祝,像別的少年人一樣。”女巫說:“真名應該在破曉時分賜予。而且應該有音樂、盛宴等等,宴會。不是在半夜鬼鬼祟祟,沒人知道……”
“我會知道。玫瑰,妳怎麼知道該說什麼名字?是水告訴妳嗎?”
女巫搖了一下鐵灰色的頭。“我不能告訴妳。”她的“不能”不是“不願”。蜻蜒等待。“我說過,那是力量,就這麼來了。”玫瑰停止紡織,抬起一眼望向西方一朵雲,另一眼看著北方天空。“妳們在水裏,一起,妳和那孩子。妳拿走孩子的名字。大家可能繼續用那名字當通名,但這不是她的名字,向來不是。所以她現在不是孩子,也沒有名字,然後,妳等。站在那水裏。妳像是打開自己的心靈,像打開房門一樣,讓風吹進。它就這樣降臨。妳的舌頭吐露名字,妳的氣息創造名字,妳將名字、氣息賜給那孩子,無法經由思索,妳隻能任由它來。名字必須經由妳和水,傳達給屬於這個名字的她。這就是力量,力量運作的方法,都是這樣。這不是妳做的事。妳要知道方法,讓它自行完成。訣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