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楊一語不發,沉思推敲。

“絕對的事物,沒有偉大或渺小之別。”雀鷹說道,“全有或全無,真正的愛人如是說,而這正是真實的一麵。愛人說,我的愛永垂不朽,愛人提出永恒承諾。一點沒錯。愛情本身就是生命時,怎麼可能死去呢?我們怎能體悟永恒,除了在接受這道羈絆時所見的匆匆一瞥?”

雀鷹語調低柔,卻充滿炙炎與力量,然後他身子後傾,半晌後帶著些許微笑說:“每座農場上的傻小子都會唱,每個夢想愛情的年輕少女都知道,但這不是柔克師傅熟知的事物。形意師傅或許在年少時便已知曉,我則是晚學。很晚,但還不算太晚。”他看著赤楊,眼中依然有著火花,挑戰:“你曾擁有。”

“是的。”赤楊深吸一口氣。終於,他說:“也許兩人在那片黑暗大地上終於重逢,莫瑞德與葉芙阮。”

“不。”雀鷹帶著冷硬的確信說道。

“但如果這份羈絆如此真誠,有什麼能打破?”

“那裏沒有情人。”

“那他們在那片大地上是什麼、做什麼?您去過那裏、跨越過那道牆,您曾經與他們同行、交談。告訴我!”

“我會。”但雀鷹良久未發話。“我不喜歡回想那一切。”他揉揉頭,皺眉,“你看見了……你看到那些星辰,小小、吝嗇的星光,從不移動。沒有月亮,沒有日出……如果你走下山,會發現有道路。道路與城市。山頂上有野草,枯死的野草,但再往下就隻剩灰塵與岩石。寸草不生。黑暗的城市。無數死者站在街上,或走在沒有目的的道路上。他們不說話,他們不碰觸。他們永遠不碰觸。”雀鷹語調低沉、幹澀,“在那裏,莫瑞德會與葉芙阮擦肩而過卻不回頭,葉芙阮也不會看著莫瑞德……那裏沒有重逢,哈芮,沒有羈絆。在那裏,母親不會擁抱孩子。”

“但妻子前來找我,”赤楊說,“喊了我的名字,吻了我的唇!”

“是的,而既然你的愛不比任何凡人的愛更偉大,且既然你跟百合都不是偉大巫師,擁有的力量無法改變生死定律,所以,所以這整件事必定有其他因素。某件事正在發生,正在改變。雖然透過你而發生,也影響了你,但你隻是其道具,而非緣由。”

雀鷹站起身,大步走向懸崖邊小徑,然後再度回到赤楊身邊。他全身漲滿緊繃精力,幾乎顫抖,宛如即將朝獵物俯衝直下的獵鷹。

“你以真名呼喚妻子時,她不是對你說,那已經不再是我的真名了……?”

“是的。”赤楊低聲答道。

“但怎會如此?人皆有真名,且會一直保有至死,遺忘的是通名……我可以告訴你,這對智者來說是個迷團,但就我們所能理解,真名來自真語,隻有擁有天賦的人能知曉並賜予孩童真名,而真名會束縛那人……無論是生是死。召喚技藝便立基於此……但師傅以真名召喚你妻前來時,她沒出現在師傅麵前;你以通名百合呼喚,她卻出現。她是否因為你是真正知曉她的人,方才出現?”

雀鷹銳利凝視赤楊,仿佛所見事物不僅是身旁男子。一會兒後,他續道:“業師艾哈耳去世時,我妻與他同在,而他臨死前說道,變了,一切都變了。他看著牆的另一端。我不知道是從哪一端。

“自那時起,的確出現改變……王端坐莫瑞德王座上,而且沒有柔克大法師。但不隻這些,還有更多。我看到一名孩童召喚凱拉辛,至壽者,而凱拉辛來到她麵前,稱她為女兒,像我一樣。這是什麼意思?有人見到龍族出現在西方島嶼上空是什麼意思?王派了艘船到弓忒港,來找我們,請小女恬哈弩前去商談龍的事宜。人民畏懼古老約定已毀,龍族會像厄瑞亞拜與歐姆安霸對戰前一般,前來焚燒田野城鎮,而如今在生死邊界,一個靈魂拒絕真名束縛……我不了解。我知道的隻是,改變,一切都在改變。”

雀鷹語調中沒有畏懼,隻有激烈狂喜。

赤楊未有同感。他已喪失太多,也為對抗無法控製或了解的力量耗盡精神。但他的心因雀鷹的勇武而振奮。

“願是好的轉變,大人。”赤楊道。

“但願,”老人說,“但改變無法避免。”

隨著熱氣自白晝消失,雀鷹說必須去村內一趟。他提著一籃李子,裏麵塞窩雞蛋。

赤楊走在雀鷹身邊,兩人交談。赤楊明白雀鷹必須以小農場生產的果物、雞蛋等作物交換大麥粉與小麥粉,屋裏燃燒的柴火是自森林耐心撿拾而來,而山羊不產奶意謂去年存放的乳酪得省吃儉用,他感到驚訝無比:地海大法師怎麼可能為生活如此操勞?難道人民都不尊崇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