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國國都的春天,永遠都好像隻是曆書上的一個角注。
已經立春很久了,河裏還有薄冰,枯枝尖上連一星半點兒的綠色也全然看不見,為生活所迫不得不起床出門的人們瑟縮著身子,在寒風中匆匆行走。
“我要是公主就好了,宮裏肯定特別暖和。”不知誰家早起的姑娘在做春秋大夢。
“啊啾……我是不是得風寒了?能不能再睡一會兒?”看見宮女堅定的搖頭後,十三歲的大公主鳳歌苦惱的想著:“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哇……”
每天,盡職的宮女們都會按時按點叫她起床,如果她想多賴一會兒,她們叫起的聲音絕對不會比上一輪叫起更響,隻是如果她們背了五遍《帝德》之後,她還不起床,那個宮裏唯一有權揍她的女人——皇後,就將親臨現場。
當今皇後是武將之女,性格堅毅,說一不二,據說當今聖上在做太子時,與她在邊境相遇,又據說是不打不相識,還據說是母後把父皇按在地上打……鳳歌一直想打探內情,卻沒成功。
總之,如果是溫和儒雅的父皇前來,她還可以撒個嬌賣個萌混過去,在母後麵前,她就隻有老老實實挨罰的命運了,每每思及此,鳳歌總在心中哀歎:“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每天四更正刻,她就會被貼身伺候的宮女請起床,半眯著眼睛坐在銅鏡前,如同一個木偶似的任由宮女們打扮,然後根據日程計劃安排被送去書房、太學或是演武場等等所有她應該去的地方。
今日的目的地是大殿,每旬一次的大朝會將在那裏舉行,這是所有年滿十二周歲的皇子皇女,還有在朝所有三品以上官員都要到場的大事。
因此,身為大公主的鳳歌,絕不能有失皇家威儀,她全身的飾物與朝服加在一起,得有十斤重,還得昂首挺胸,儀態萬方。
鳳歌看著鏡中倒映著的自己,如雲烏發被梳起,一樣一樣的珠翠釵簪往上疊加,頭也越來越重,她小聲的嘀咕著:“我不想起床,我不想去朝會,別的國家的公主都不用去上朝。”
一旁的小侍女紫煙笑道:“別國公主還羨慕咱們呢,我聽說啊,那些公主們整天在宮裏,隻會做做女紅,然後就等著嫁人,不是下嫁給臣子以示皇恩浩蕩,就是嫁給那些蠻族首領,以示兩國友好,根本就做不得一點主。”
“哎……我,我就隨便說說,你們可不許告訴母後啊。”鳳歌公主努力擺出一張惡狠狠的臉,後麵為她梳頭的宮女早就習慣了她每天的嘀咕,故作茫然:“呀?公主剛才說了什麼,奴婢什麼都沒聽見呀?”
鳳歌忍不住輕笑出聲。
本朝開國皇帝與皇後,乃是在前朝亂世的滾滾烽煙中相識相愛,太祖的嘉儀皇後一匹桃花馬,手中鸞鳳刀,與太祖聚少離多,以一介女子之身,召集數萬人馬於河西道,為太祖收攏西北民心,為本朝的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
太宗繼位之初,邊塞之亂未平,太宗禦駕親征之際,朝中皇叔又勾結禁軍與宮人內亂,柔淑皇後機敏過人,臨危不亂,以三寸不爛之舌,竟讓叛軍內部互相懷疑,為五城兵馬司前來討逆贏得時間。
有這兩位皇後珠玉在前,本朝從來都不歧視女子,真正一視同仁,自五歲開蒙,皇子要學的,皇女一樣要學,每年春秋兩季大考,每人挑自己拿手的來應試,或是製詩寫文,或是舞刀弄槍,哪怕是女紅刺繡也可,隻要夠出眾。
天家豈能出廢物!
隻不過,其他皇子皇女可以隨心所欲的按自己喜歡的來學,唯獨鳳歌不行,她是當今帝後的嫡長女,恒國第一順位繼承人,據說很小的時候,祀星族的長老就預言她聰慧穩重,會是一個極佳的治國之才。
因此,她不可以學女紅刺繡,也不可以學打漁種地,更不可以學木工行商。
她隻能去學如何洞察人心,如何挑選人才,如何在情感與理智之間,做出對國家對天下對百姓最有利的選擇。
而她自己,卻別無選擇。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哇……”走在前往朝會的路上,鳳歌感到春風如刀刮在臉上,再一次發出這樣的呼喊。
時辰到,九扇朱紅大門洞開,前來上朝的官員按照各自不同的部門、品級分列站好,沿著玉帶橋走向大殿。
待官員們在大殿內站定,便是皇子皇女們按照嫡庶長幼之分,依次入殿,他們的位置在禦座左側的紗簾之後,這也是開國皇帝立下的規矩,他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看前朝野史八卦,發現曆朝曆代亡國之兆,都是下一代教育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