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久晴必雨,倒是襯了張老一片好心,天公也應聲留人。
夙命流光剛到的這天,一場雨來勢驚人,從黑夜到天明,幾乎是盡傾而下。
流光倒是十分遺憾。當她知道要在這裏住上幾天的時候,原本想牽匹馬來學學。
夜裏夙命與流光共宿一房。
流光原是抱了被子想打個地鋪,被夙命揪著手臂按回到床上。
望著排得整齊的一對沉香枕,流光突然很緊張。
“怎麼,沒有和人睡過?”夙命倚在床柱上問道。
流光抬頭看她,隻見得夙命逆著燭光,一雙鳳眼輕挑著,十分邪氣。
對,她是鄰國最有名的女子,在百姓中的威望甚至超過統領後宮的皇後娘娘;對,她是知玉大師,能掐指算命,能做法預兆,權力隻在皇帝之下。這些,是聽說的,漫長的孤單度日中,能在女人堆裏聽到的嫉妒也罷,傾慕也罷,夙命都是能數得上的人物。也許,堪比曾經翻過天的一位女皇吧。
可是她畢竟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人不是?在聽過之後便作罷,她不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她倆之間猶如隔著天塹,這就是事實。
可是現在的事實是什麼?她和這個被神化了一樣的謎一般的女子在一起,卻隻覺得她十分地邪氣。
用輕佻的語氣和自己說話,用輕佻的目光看著自己。
“你和很多人睡過嗎?”流光突然鼓起勇氣反問道。
夙命一愣,然後扳著手指:“你知道的焰池、寶橋,你不知道的鳳城、桃溪……”
流光伸手把夙命的手蓋住,惱怒地說道:“罷,你是誰,我又是誰。”
“我是誰,你又是誰?”夙命冷笑一聲,順勢坐在床上,“你說,我是誰?你又是誰?”
“你是赫赫有名的知玉大師,”流光暗了下眸光,“我——隻是晏流光。”
“哼,”夙命沉默了一下,“錯了。”
“哪裏錯了?”流光苦笑,“那你說,我是誰?”
“你是呀——”夙命倒向柔軟的錦被,滑唇一笑,“你以為為何我們要睡在一張床上,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流光輕笑出來,忙問:“那你豈不也是三宮六院,你自己說了焰池她們也與你同床過。”
夙命一滯,坐起身來:“對,就是這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開玩笑也沒關係。”
流光慢慢收起笑來,定定地看著夙命。
夙命湊向她,溫柔地道:“你呀,這些年,謹慎慣了對不對?你的身體隨時處在警戒的狀態,渾身都繃得緊緊的。每次遇人遇事,都要想很多,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很累吧,就算住在你娘身邊,也不能讓人看出其實你才是她的女兒,看著你娘是瘋的,自己也要瘋了吧。”
流光的眼中慢慢又滾出大顆的淚珠來。
夙命看著流光哭,然後伸出手去,以指尖接住了一顆。她放在唇邊抿了抿,然後道:“聽說淚是鹹的,我這才知道。”
“你從沒有哭過嗎?”流光一邊拭淚一邊哽咽著問。
“我還不曾遇上讓我哭的事。”夙命淡道,“你要放鬆自己,我才可以醫好你。”
“你——為什麼要幫我?”流光怔怔地問。
夙命側著頭想了一會兒:“你還記得自己被太子看中時,自己的模樣麼?”
流光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說要忘記,又怎能忘記。”
“可是我不曾看過,”夙命笑,“眸轉流光,璀璨佳人。是美人,人恒愛之。”
“就為此而大費周折?”流光疑惑而有些不安。
“值與不值,那是別人的事,你不必擔心,”夙命寬慰她,然後伸了個懶腰,“困了,咱們睡吧。”
流光咬著唇看她斜斜慵姿很是嫵媚,越發覺得夙命是個不一般的女子。
睡時,夙命在內,流光躺於外側,各人一枕,各人一被,是在一床,但又不在一床。
夙命的呼吸很快就悠長平緩,流光睜著眼看著她的睡顏,竟成夜難眠。
第二日,雨下得仍然大。流光隨著夙命去與張老一起用過早膳,便坐在屋內,靠著窗,打量著外麵的雨勢。
夙命借來一盤棋,要與流光下,流光推辭隻說不會。
夙命也不走,做起了老師,教授起流光來。就如她所想得一樣,流光是個聰明的女子,往來幾次,便能好好思索如何布局了。
等到了下午,天空放睛,流光便央著夙命要學騎馬,夙命連連歎氣,叫著娘子竟不肯與夫君共騎,惹來旁人一頓竊笑,流光更是滿麵通紅。
不過夙命仍是牽了她的馬,和流光離開張府,到開闊地去教流光騎馬了。
等回來時,張老已經命人備好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說是送給流光。
流光十分驚喜,對著張老拜了又拜,立即牽著馬按著夙命剛剛教的方法去喂食聯係感情去了。
夙命也跟張老道過了謝,與他一起去飲茶。
因為有事做,在臨濱鎮住的幾日便是在眨眼之間的事。流光給那匹雌馬取名為“卿卿”,足可見歡喜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