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日快樂,親愛的!”她接過一塊銀輪。塔瑪拉示意不用找了。“願齒輪順轉,可愛的姑娘。”
這位婦人的口音有點奇怪,既纖薄又緩慢,似乎她有用不完的時間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不過這在邊境市場裏並不罕見。這裏既有皮爾特沃夫的矯揉造作,也有祖安的不修邊幅。
“謝謝你,”塔瑪拉答道。“願灰霾不入你家。”
婦人用手指點了一下腦門和胸口,顯然她的父母分別來自上麵和下麵。雖然皮爾特沃夫和祖安的居民都喜歡假裝他們勢不兩立,但其實他們的命運水ru交融,隻是不願意公開承認罷了。塔瑪拉狼吞虎咽地吃掉了甜糕,然後沿著路走到盡頭,正正好好二十步,然後進入鍾表大街。她向右轉,喝完最後一口茶湯,然後繼續數著自己的步數,每過一個路口都核對一遍數字。這邊的建築比她居住的學工區更加宏偉,采用拋光的花崗岩和鐵藝立柱搭建。
許多建築都安裝了煉金科技的門燈,跳躍的火光給清晨的空氣增添了一分幹冷的化工氣味。大清早亮燈看上去好像純屬浪費,不過塔瑪拉已經懂得,皮爾特沃夫的社會地位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一個人顯露出來的財富和權力——二者互為因果。類似的做法比比皆是:日常穿著的布料裁剪、塗料顏色的濃烈鮮豔、還有花樣百出、廣而告之的慈善事業。塔瑪拉看到許多對夫妻正在街上散步,無論是丈夫還是妻子都裝備齊全,裝飾著各種小巧精妙的機械義體。一位女士的臉上裝著植入式的下頜板,戴著寶石形狀的單片鏡。她的手臂挽著一位男士,他戴著金屬手套,柵格平麵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街對麵,一個穿著連體工作服的駝背男,後背上架著一台呼吸器,液池中都裝滿了冒著氣泡的綠色液體,霧化的蒸汽嫋嫋騰起。
街上其他人都用羨慕和讚歎的目光看著他們,但她所受過的訓練讓她的雙眼不會被輕易蒙蔽。
那兩個海克斯科技增強體是假的。
塔瑪拉曾經細致地研究過皮爾特沃夫的前沿技術,她的學識足以鑒別真偽。那塊下頜板隻不過是成形的銀箔,用膠水粘在了她臉上,單片眼鏡也不過是普通的寶石鑒定鏡片,上麵刻著的工匠印鑒也是仿的。她身旁男伴的手上隻是帶了個普普通通的青銅手套,表麵玻璃管裏裝了某種發光藻類,肯定是來自祖安的某個培養塔。隻有那個呼吸裝置是真的,而且那名駝背男布滿血絲的雙眼,加上連體工作服的堅韌材質足以說明他來自祖安地下深層。
她從鍾表大街來到了格璃威爾街,然後沿著蜿蜒的百酒大道進入恒星大街,最後來到了不可知廣場。津戴羅之球依然紋絲不動地矗立在那,自從發明家津戴羅去年神秘失蹤以後就一直如此。在這個龐大的網格藝術品周圍,人們正在聚集起來。這群人中有立誌成為發明家的年輕人,也有已成大器的藝術工匠,還有麵色慘白、止不住劇烈咳嗽的祖安人,特意為了這一天來到地上城。
吉斯伯有一次喝醉了以後告訴過她,進化日在他的家鄉祖安有著另一番意味,他還順便強調了祖安才是最初的進化之城,遠在皮爾特沃夫出名以前就是。在上麵,進化日紀念的是日之門的首次開啟,它標誌著瓦洛蘭東西部之間的快捷貿易路線終於打通,同時也標誌著貿易稅收從涓涓細流變成了滾滾巨浪,注入了皮爾特沃夫城邦金庫。而在下麵,祖安會在這一天緬懷那些由於地貌巨變而殞命的人們:運河打通了東西兩側的大洋,同時也徹底淹沒了祖安的一個城區。
同一天,卻是兩個全然不同的情懷。
塔瑪拉穿過廣場,小心避讓著飛奔傳信的傳音管投遞員。一個上層的信使向她招手,緊接著一個飛吻。這是諾亞美·金巴,她們曾經在夜晚的燥熱氣息中見過三次,每一次諾亞美都邀請她同眠共枕。塔瑪拉每次都拒絕了,因為繁忙的工作不容絲毫分心,但如果她今天過後依然能夠留在這,或許她會接受下一次邀請。她走到了廣場北麵的拱門下,這時一位胡須濃密、戴著金屬護肩和鐵皮帽的壯漢迎麵過來。他的雙臂奇形怪狀,布滿了huo塞和氣動裝置。塔瑪拉立刻認出,這是一位光榮進化教團的某位布道者。他衝塔瑪拉發出一聲低吼,然後進入了廣場開始向周圍的人布道,用狂熱的語調宣揚他們融合神學與科技魔法的教義。她沒有在意,轉身走進斜方路,麵向科技魔法大橋的方向,繼續數著自己的步數前進。
整座城市似乎在她麵前裂開了一道口子,一條大峽穀將皮爾特沃夫分割成南北兩半。深邃的溝壑看上去像是源自古代的自然地質運動,但其實當代世人親眼見證了裂痕的誕生,絕不是自然力量創造出來的。人類目空一切的傲慢和掌控自然元素的欲望造就了它。塔瑪拉非常欽佩那些親手執行這一魯莽計劃的人,他們必定具備無比強大的意誌力,才會認為裂地聚海、毀掉半個祖安城是換取未來發展的合理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