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最後(2 / 3)

公共場合下的嘉文總是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然而在這裏,在他的心靈港灣中——尤其當酒杯見底、天色漸明的時候——他會笑到淚流不止,還會激情昂揚地講述自己的願望和寄托給兒子的夢想。

又一陣痛苦碾過趙信。他意識到自己再也聽不到老朋友的笑聲了。

恍惚之間,趙信發現自己走到了訓練廳的門口。過去二十年間,他恐怕在那裏度過了絕大部分的時間。那裏才是真正的家,才是令他感到安然的處所。他曾與國王在切磋中度過不知多少時間。也是在那裏,國王喜悅地看到皇子將趙信接納為家人。趙信在那裏教授皇子劍術、槍術和矛術;在那裏為摔倒的他拭幹眼淚,扶他起身;在那裏與他分享歡笑,慶功助威。

想到皇子的那一瞬,就像被刀插進了肚子。趙信失去的是人生的摯友,而年輕的嘉文失去的卻是父親。他出生的時候母親就因難產而死,如今的他已成孤身一人。

趙信感到如鯁在喉,他正要繼續動身,卻有一個熟悉的聲響讓他駐足:一柄沒有開刃的劍砍在了木樁上。有人正在訓練。趙信皺起了眉。

隨著他緩緩走進厚重的大門,一種煩悶欲嘔的感覺湧上心口。

一開始他並看不清是誰在裏麵。房間內環繞的拱廊和立柱似乎在故意遮擋那個人。劍刃擊打的聲音在他耳邊洪亮地回蕩著。

繞過一根根立柱以後,他終於看到是皇子正在舉著訓練用的重鐵劍對著木頭假人揮砍。他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他的表情訴說著痛苦,招式狂放不定。

趙信在黑影中站定。年輕皇子的這副樣子令他觸目神傷。他很想走到他身邊,安慰他,助他度過這艱難的時刻,因為皇子和他的父親對趙信來說勝似家人。可是,皇子又怎麼會願意在這裏看到他呢?他是國王的禦前侍衛,然而現在他還活著,國王卻死了。

這種遲疑令趙信很不習慣,也讓他很不舒服。即使是在諾克薩斯的絞肉機角鬥場裏,他也從未有過任何猶豫不決。他搖搖頭,轉身打算離開。

“叔父?”

趙信咒罵自己的愚蠢,為何剛才不立刻離開。

他們當然不是血親,不過早在二十年前,從趙信開始為國王效命後不久,皇子就開始稱呼他“叔父”了。嘉文當時隻是個孩子,也沒人糾正他。一開始,國王隻是覺得很有趣,但經年累月,趙信與皇家的關係已經和血親一樣近,他也將國王的兒子視如己出。

他慢慢轉過身。嘉文已不再是孩子,他已經長得比趙信還高了。他的眼眶帶紅,眼圈發青。趙信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唯一一個無法入睡的人。

“皇子殿下。”他單膝跪地,深深低下頭。

嘉文什麼都沒說。他隻是站在那裏,俯視著趙信,喘著粗氣。

“對不起。”趙信依然低著頭。

“是因為打擾了我,還是因為沒有及時護駕?”

趙信微微抬頭看去。嘉文正對他怒目而視,手裏還提著訓練用的重劍。他不知如何回答,不知如何說清自己的感受。

“我辜負了他,”他最後開口說道,“也辜負了你。”

嘉文在原地多站了片刻,然後轉身走向房間牆邊的武器架。

“平身。”嘉文命令道。

趙信起身的同時,皇子向他扔去一把劍。他下意識地用左手接住,右手依然握著自己的長槍。扔來的是另一把訓練用劍,加了重量,磨平了刃。然後嘉文凶猛地揮起重劍,向他撲來。

趙信向後跳開,躲過這一擊。

“殿下,我覺得這不太——”他剛一開口,就被再次衝過來的嘉文打斷。劍鋒直衝胸口刺來。趙信用槍杆撥開,後退了一步。

“皇子殿下——”他說著,但嘉文再次出手,比剛才更加不留情麵。

這一次是兩記連續的攻擊,一高一低。雖然嘉文拿的是訓練用劍,一旦命中也足以斷骨碎石。趙信不得不招架。他先是用側步和槍杆擋開第一擊,然後用劍接下第二擊。鋼鐵相撞的震感沿著他的手臂傳了上來。

“你去哪了?”嘉文大吼著,繞著他踱步。

趙信垂下武器。“您非得這樣不可嗎?”他低低地說。

“是。”嘉文怒火中燒,手中握緊了劍。

趙信歎了口氣。“請稍等。”說著,他走到旁邊將自己的長槍放到一個武器架上。嘉文等著他,握劍的手鬆開又扣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