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德瑪西亞(3 / 3)

婦人手指伸展,在騎士的童年回憶裏找到了越來越多類似的片段。每段的結尾都是一道奪目的光芒。這些片段深藏於心,混雜了愛、恐懼、抗拒、憤怒、背叛還有戒心。

這個騎士說的不錯——這些記憶很好,比那個崩潰士兵的記憶誘人太多了。

婦人微笑著。騎士很聰明,還知道用劍指著她的肚子。但還不夠聰明。隻要她取走了一份記憶,騎士立刻就會忘記,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擁有過。所以,她想要多少,就能帶走多少。

婦人五指箕張,細細篩過蓋倫的腦海,尋找著一切和那個光輝少女有關的記憶。她搜刮得幹幹淨淨,最後才退出了他的腦海。

“成了。”她說著睜開眼睛:“這就夠了。”她指著岩洞的出口。

“你出的價我接受了。一份記憶換一條命。帶上那小子,馬上走吧。”

蓋倫站起來,走向被捆著的士兵。他彎下腰,扶起士兵,倒退著朝洞穴外走去。他的眼睛仍然緊盯著婦人不放。

真有趣。這騎士還在擔心她會不會食言。可憐的家夥,甚至沒意識到她早就吃飽了。

騎士站住了。

他把戰友放在地上,開始了衝鋒,一雙眼睛似乎要把婦人釘在牆上。

婦人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得渾身一激靈。蓋倫的個頭太大,身子太重,根本來不及在婦人近身前抽出鋼劍。婦人的指甲劈啪作響,充盈著黑暗的能量,急切地想要吸幹騎士的意識。她發現自己完全沒法避開蓋倫的眼神。那雙眼睛裏,蕩漾著長年沉澱的甘美記憶。她要飽餐一頓,直到裏麵一點都——

婦人感到胸口闖進了一股涼意。金屬的冰涼。騎士盔甲上的酸味陡然變得濃烈,搔弄著她的喉頭。

她低下頭,隻見蓋倫的劍沒入了胸前,隻留下一截劍柄。傷口滲出紅黑相間的血,滴在騎士的手甲上。蓋倫依然寧定地看著她逐漸模糊的眼睛。

他的動作比她想象中要快。

“為什麼?”婦人努力地想說話,卻咳出了一口黏黑的膽汁。

“你騙了我。”

婦人擠出了一個笑容,牙齒間漏下黑乎乎的粘液。“你怎麼會知道?”

“我感覺……輕鬆了。沒有了負擔。”

蓋倫眨了一下眼睛。

“這不合規矩。還給我。”

婦人想了一會兒,她的血正不斷地流到冰冷的石地上,混進了泥土。

她把漸漸麻木的手指放在蓋倫頭頂,把回憶擠回他的腦中。蓋倫痛苦地咬緊了牙關。等蓋倫睜開眼時,婦人看到他眼中的疲憊就知道他已經拿回了自己全部的記憶。可憐的蠢貨。

“為什麼還要費事做交易呢?“老婦人問。“你比我預料中強,強多了。不管我放不放他,你都能把我切成肉片,我連一個手指頭都來不及動。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讓我看你的心呢?”

“在陌生人家裏,不給主人一次機會就見血,那就太……失禮了。”

老婦人又咳又喘地笑了。

“這是德瑪西亞的規矩?”

“不,我自己的。”蓋倫從婦人胸前抽出了劍。傷口大開,頓時血如泉湧。婦人陡然摔倒,死去了。

蓋倫再也沒有看婦人一眼。他扛起士兵,踏上了漫長的歸鄉之路。

蓋倫心想,沒了規矩,我們成什麼了?

她上次來北境的福斯拜羅鎮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拉克絲不太確定,但算起來應該有七年了。那時候蓋倫剛剛離開家,進入無畏先鋒開始訓練。餘下的家人一同北上,祭拜曾祖父福斯伊恩的陵墓。拉克絲還記得那個時候的自己一路上唉聲歎氣,陰雨綿綿下個不停,溝壑崎嶇,碎石遍地,先祖之墓似乎遙不可及。她原以為將會看到堪比英勇之廳的大理石陵寢,但最後迎接她的隻是一座長滿野草的低矮墳塋,旁邊是高聳的懸崖,她的期待也就像是從懸崖上一落千丈。墳前有一塊大理石板,上麵刻印著曾祖的輝煌事跡——福斯伊恩和那隻惡魔一起從懸崖上墜落。曾祖父受了致命的重傷,而一柄德瑪西亞的鋼劍則洞穿了那魔物的黑心。

當時下著大雨,今天也在下著。北方的凍雨傾瀉而下,衝刷著犬牙交錯的群山。這道山脈便是德瑪西亞和弗雷爾卓德間的天然屏障。此刻,一場風暴正在北方的山峰背後醞釀,但高山擋住了烏雲,低處的山坡開始逐漸披上德瑪西亞鬆樹的綠毯。雖然青鬆不畏嚴寒,頑強地生長著,但卻被常年的北風吹彎了腰。向東西兩側望去,無盡的山脈漸漸被蔚藍的陰霾覆蓋,天空則是壓抑的暗黑色,就像她哥哥不苟言笑的性格。北邊,高原的半山腰被森林覆蓋,遍布懸崖和裂穀。這是一片險惡的土地,凶殘的生靈和狂野的怪獸,應有盡有。

拉克絲是兩周以前動身的。從德瑪西亞到埃德薩,途徑皮納拉轉到裏索斯,再從裏索斯到維羅斯,最後終於抵達了龍禽之城——密銀城。她在騎士之岩腳下的親戚家停留了一夜,然後繼續深入德瑪西亞西北邊陲。她立刻就感到村莊和村民們氣質上的變化,她知道,德瑪西亞的心髒地帶已經被她甩在身後了,就像旗幟被烈風無情地撕扯剝離,隻剩下光禿禿的旗杆兀自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