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送別方佳境,腴城之災(2 / 2)

方佳境離開腴城的那一天,大雪紛揚,天地蒼茫,仿佛天空爛了,化為雪片不斷地掉下來。阮富貴去城外送她,素白的皮裘沾滿雪,恬婦穿著皮袍子攙著她,也是含悲帶悵。她到底歲數大,有經識,換舌之後骨了更多正常人的情感。

方佳境從馬車裏探出頭來:“富貴,你要好好的啊。”她坐在一箱箱華貴的嫁妝間,笑容有些寂寥。葉裏渡騎在馬上,大鬥笠下他的臉深沉而堅硬,他一句話沒說,隻是專注地盯著阮富貴,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怯懦,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怯懦,所以痛苦中又夾雜著對自己的厭惡。

方佳境走了,那唯一一個會突然造訪、帶給她驚喜的朋友遠赴異國嫁為□□,很可能再也不回來。阮富貴因此傷感了好久。天氣始終不好,風雪交加,整個薈幸園幾乎要被雪掩埋了。阮富貴每天就坐在窗邊看著院子,樹木橋亭等都被厚厚白雪覆蓋,失了情致。

這一天,阮富貴又在窗前閑綠綠一邊給她捶肩,一邊說些關於天氣的話。恬婦進來了,凍得瑟瑟發抖,口裏叫著“不得了啦”,引得阮富貴和綠兒都問出什麼事了,恬婦在火爐旁烤暖了,才說:“小姐,您知道嗎?外頭天冷得不像話,有好多人都凍死啦!”

“啊?”阮富貴和綠綠同時一驚。

“雪把好多人家的屋子砸壞了,他們沒處兒去,就凍死了。哎喲,現在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腴城的大雪已接連下了十幾日,還沒有停止的跡象。街上積雪沒人膝,根本無法行走。阮大鶴憋不住,剛走到門口,便回來了。天地一片蒼白,風寒刺骨,雪迷雙眼,他回到房裏喝了一碗熱湯,跺著腳抄著手罵罵咧咧。他一向喜歡罵,但沒創新,翻不出新,隻會罵天、罵娘,有時也莫名其妙地想到齊優徜,就罵她。

一天晚上,阮大鶴自個兒守著一桌子酒肴吃喝,忽然他生意場上的一個朋友來拜訪了。

“趙掌櫃?來的正好,來的正好!”阮大鶴拍手大笑,“快,入座,入座。來人,上酒!”

趙掌櫃把沾滿厚厚雪片的大衣脫下交給隨身小廝,揉搓著通紅的耳朵道:“阮兄啊,到貴府來一趟可不容易——差點兒沒凍死在路上。”

阮大鶴嗬嗬笑著為他斟酒:“趙掌櫃風雪天上前來,難得,難得,阮某感動,感動——”

趙掌櫃幾杯酒下肚,身子暖和過來,道:“我有正事來。阮兄,小弟想問問,您準備什麼時候走?”

“走?去哪裏?”阮大鶴不解。

“你還不知道,這大雪下個不止,都傳是腴城要遭災了,不宜久留。現在幾個大老板,比方說,金洽錢莊的陸方友、百利客棧的賀煒,還有開賭場的劉掌櫃,都商議著趕緊離開這地兒,換個風水寶地再好好發展呢!”

“這樣啊——”阮大鶴搓著耳朵尖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什麼。

“可不是。街上許多房子都塌了,人根本沒法出門,各個商鋪酒樓,十幾天沒人光顧。咱們算好的,窮人家沒存糧,餓死了好多呢。”趙掌櫃說,“陸方友那廝說,趁著大雪大夥兒都出不了門,卷著銀子走人,換個地方幹。其他幾個老板也都收拾好行李家眷,準備擇個日子出發。敢情你還沒做這個打算。你的各個鋪子也都十來天沒開張啦,斷了銀子進益,還留在這兒幹啥?”

要說離開腴城,阮大鶴還真不舍得。雖然成本是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但在這兒,從選址,到看著房子一點一點建起來,各個鋪子從開張到生意興隆,他啥也不懂,跟著底下人摻合也費了不少心血。這是他的驕傲,他的靠山。有了這些,他可以吹噓,可以好吃懶做,好逸惡勞。再換一個地方,他還能有這樣的好運嗎?他雖然心思粗魯,每日裏醉生夢死,但,也有清醒的時候,有時夜裏夢到自己重又一無所有,又變成了一個窮光蛋,不禁嚇醒,大汗淋漓,心魂顫抖。不行不行,他倒沒啥,可還有富貴兒呢。他大不了再回去砍柴種地,當叫化子也行,可富貴兒呢?這十來年金銀窩裏嬌慣壞了,不能讓她受一點委屈。阮大鶴父愛大發,一時想的極多,沒顧得上回答趙掌櫃。

趙掌櫃見他一時半會拿不了主意,便道:“你有打算,我不強你。我就是念在咱朋友一場,盡個情誼。我來跟你說,我勸你,就算不舉家搬遷,也最好先出去避一避。”他壓低了聲音:“這腴城要遭大災,連大師都說了。有人夜裏見一隻黑天鵝在白雪裏站著,吐口氣兒,樹就倒了,房子就塌了。哦,你的富貴樓也倒了,砸死兩個夥計——”

阮大鶴眼睛瞪得大大的。

趙掌櫃又說了些話,拱拱手道:“我後天走。阮兄,先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