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掖蘭之變(2 / 3)

“這——”舀銀初登帝位,應對無策,隻得又一次把目光轉向那位在宮廷中執事大半生的白發內臣。

內臣的眼睛明亮,是那種很白的雪亮,帶著一種深沉的憂鬱,給這個身份卑微的老人平添了幾分尊貴。他不識字,平生沒有念過書,但在大半生對至高無上而性情反複無常的王公貴胄的察顏觀色和逢迎體貼中獲得了一種善解人心的智慧和隨機應變的世故。此刻,他越出一步,哆嗦著嗓子代王發言:“貴客遠道而來,路途多為不暢,還請接受我王美意,去客館安歇。至於黃金——”他瞄了一眼那張契約,眼睛猶疑了一會,有些不確定地說:“請相信至高無上的銀帝不日定將依數奉還。”

說完,他麵無表情地退回了王身後一角的陰影裏,保持著慣有的謙卑的站姿,鬆弛的眼皮也蓋住了雪亮的眼睛,汗珠在額頭緩緩滾動。他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感覺自己接近於一個危險的邊緣:他一向明哲保身,此刻卻做出了這樣的擔保。他憑什麼這樣保證?掖蘭國的財力,他比誰都清楚,他感覺自己扛起了一個承受不起的責任。然而頭腦簡單的舀銀隻顧解決當下之難,連連頷首。

內臣說話的時候,葉未行望著他,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慢慢清明,默想了一下,同意再給掖蘭國幾天時間。

回到深宮,舀銀始意識到自己仍在苟延殘喘,問內臣:“許諾了寶舌國人,如何是好?”

內臣問:“陛下家資巨富,暫時湊不出一些黃金嗎?”

舀銀搖首歎息:“家產區區,難頂大用。”

內臣建議:“陛下不妨下一道詔書,號令舉國捐金,共渡國難,出金多者有官爵封賞。”

舀銀讚同,即刻派人去做。

可是,在這個土地貧瘠的國家,金子本來就少,幾天下來根本湊了沒百斤,舀銀急得頭發都白了,吃不好睡不好的。底下民眾知道寶舌國強大得罪不起,開始責罵北廷,說他給國家造了孽,難怪迫不及待地讓位,肯定是聽到討債的風聲了,自個兒躲開,甩下一個爛攤子。這樣一來,原本對舀銀篡位不滿的人,又同情起他來。

盡管民意轉向,掖蘭麵臨的困境仍舊得不到好轉,舀銀整日眉苦臉,深悔□□之舉,恨不得將禦袍冠王冕丟到地上狠踩幾腳。

客館裏休息的葉未行一行人,也聽到掖蘭舉國籌金的事,卻不動聲色,沒有繼續催逼。葉未行每日四處散步,欣賞異國建築、草木,神情裏是隨遇而安的從容。

趁著這當兒,內臣又獻一計,讓舀銀派使者向他國求援,先把寶舌國的人打發去了再說。掖蘭國多年與外界斷交,甚至有些國家不知道它的存在,可現在關頭,也隻有試探一下了。

紅日緩緩下墜,天色蒼青,一對老人相互攙扶著緩緩行走在寂靜的小樹林裏,他們衣著簡樸,隨身行李隻有一個小包袱,神態舉止中卻透出一股貴氣。林中樹木稀瘦,枝條冷清,葉片大半幹枯凋零。老婦回頭望了一眼西方的落日,道:“天也不早了,歇一下吧。”

老漢同意了。他們找了一塊寬敞的地方,老婦從包袱裏取出一塊毯子鋪開,扶老漢坐下。

老婦又取出幾塊幹糧,與老漢分著吃。

“這地方怪荒的,好久不見人家了,這是快出國了吧?”老婦道,幹糧有點發硬,她啃得很勉強,轉過頭看老伴,他也隻吃了幾口,便丟開了。

“怎麼樣?”她苦笑。

“唉!”老漢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兩人偎在一起睡著了。

夕陽落下地平線,暮色四合,歸鳥嗚咽,寧靜的曠野裏,忽然響起了活動的聲音。一輛馬車朝這邊行來。

趕車的是個四十左右的漢子,一身褐色短打,精幹利落,眼睛是擅於觀察環境的銳利和機敏,眼看天色不早,他衝車裏說:“趕了一天路,累了吧,阮老板?”

車廂裏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我坐車,不累,哈哈,不累!”

“眼看前麵幾裏也沒有人煙,不妨咱們就在這林歇一晚吧,馬也倦了……”車夫說。

“好吧,我坐車也厭了。”車門打開,一個人從裏麵跳了下來,他四十五歲左右的年紀,中等身材,穿一身華麗的綢袍,外紮一條鑲滿白玉片的腰帶,手裏猶自握著一隻肥雞腿,貪婪地啃著,看麵相就是個粗枝大葉的人。

他跳下車,四處掃了一眼,嘀咕道:“他娘的,這地方兒還真荒。”

漢子取出席子,找地方鋪下,安排他坐下。他啃完雞腿,將骨頭隨手一丟,對車夫道:“把裏麵的東西都搬出來。”他卷起袖子,露出垂涎的表情:“哎呀,可得大吃一頓,這一路上餓壞了。”也隻有車夫才一路不停地聽到裏麵狼吞虎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