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悠然是出車禍死的。
她死的時候,心裏很冷靜,身體的痛感似乎怎樣也傳達不到大腦中,她仿佛看到身邊有一個焦急的男人,她似乎聽到了男人的嗚咽,她聽到他說:“悠然,我愛你。”幻覺,如此固執。
孤兒院是她生活最久的地方,在那裏,她認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的老師,莫嚴。老師是大學畢業生,以前也住在孤兒院裏,老師很年輕,也很帥。老師總是笑眯眯地、和藹可親地看著她,尹悠然的名字,就是老師賦予的。
第一次見到那雙細長的桃花眼,她就愛上了他。雖然那時的她並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強烈的感情。
她在老師的幫助下,學會了寫作、圍棋、鋼琴甚至是小提琴,她的數理非常好,也喜歡推理,因為這樣,她就能和老師一起做數獨,討論偵探小說。
二十歲那年的夏天,她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說。她懷著激動的心情把夾了一張字條的書放在老師的書桌上。第二天,她喜悅而羞澀地在公園裏的長椅上期待著老師的到來。她從早上一直等到中午,烈日炎炎,她慶幸地想,幸虧便當盒裏放了自己做的冰奶昔,可以等老師來一起吃,然而冰奶昔,早就化了。她有些沮喪,從中午等到晚上。她笑眯眯地想,幸虧帶了便當,可以先把自己的那一份吃掉,不至於餓肚子。她從晚上等到深夜。終於忍不住饑餓和懊喪,吃掉了另一半便當。
夜裏下起了暴雨,她安慰自己說,隻是一點點小雨,萬一老師來了,看不到她要怎麼辦呢?
一直到早上,她臉色發白,卻仍舊微笑,她慢慢走回孤兒院。她看見老師站在門口焦急地張望,她晃晃悠悠地走過去,說:“莫嚴,我不會放棄的。”
老師臉上焦急的神色慢慢收起來,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虛弱的她:“悠然,我們不合適。”
然後呢?然後,她從大學畢業,仍舊回到孤兒院來工作。老師和她保持著疏遠的距離,不再對她展開溫暖的笑,不再與她討論偵探小說和數獨,不再叫她“悠然”,老師說:“小尹,我要結婚了,別給我帶來困擾好麼?”
她的心像猛然間被擊中,原來我是你的困擾啊,她略微有些無奈地笑彎了眼,她說,老師,我知道了,師母一定很漂亮吧?
但是她卻不知道,他心裏的苦澀,他困難地維持著嚴肅的表情,不漂亮,但是很溫柔。
該結束了,他們心裏都這樣想,死心吧。
老師結婚前,她出國了。
出國第一年,她每個月寄來明信片,不忘在信封寫上“師父、師母收”;出國第二年,她寫信說有了一個帥氣的男朋友,還附上了照片;出國第三年,他們結婚了;第四年,她有了寶寶。生命中的每一件大事,她都不忘寫下來,配上照片,寄回孤兒院。
30歲那年,她出車禍死了。
其實他沒有什麼要結婚的對象,領到幼兒園的溫柔女孩是他已為□□的表妹。
其實她也沒有什麼帥氣的男朋友,“男朋友”是實驗室的已婚同事,孩子倒確實是他的孩子。
他再沒有收到來信,以為她總算忘記了過去的種種,欣慰地去世在孤兒院裏的單人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