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2 / 2)

“……我再給你煮一杯。”

“不用。”

我放下杯子去取咖啡豆,他卻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我耷拉著腦袋,沒動。

他握了好一會兒,也沒動。

“你不甩開反倒讓我有點意外。”他似笑了笑,“為什麼?”

“指望你幫阿威爭取那個角色,不敢得罪你。”

他另一手來撈了我的腰,將我往懷裏帶了帶。

我沒有動,這似乎是條件反射,就好比往常有求於人時被揩些油水,我也都不曾撥了那些人的麵子一樣。他維持著這個抱著我的姿勢沉默著,偏執的看我,而我一直垂著眼。似乎過了很久,我聽到他沉著嗓音對我說了這樣一句。

“今晚你留下,我就幫他。”

怒極反笑,一把推開他,卻是意料之外的輕而易舉。

“你以為有那麼便宜嗎?”

“便宜嗎?我幫你的阿威拿到那個角色,不夠嗎?我還能給你什麼?”

他一把扯過我的手按在心口。我的掌下,他的心髒節奏強勁,強勁的好似經由掌心傳遞與我的心跳合而為一。我惶恐是否再多一分我的手便要穿進胸腔觸碰到那鼓鼓跳動的血脈。

他盯著我笑的有點殘忍,“把它剖出來送你,夠嗎?”

我用力抽開手,心裏再狼狽,表情都是木訥的。

轉過身為他重新去煮一杯咖啡,我知道他望了我好一會兒。

“若琦,給過的承諾我沒忘記,也不會食言。”

我專心打了杯奶泡,衝進咖啡裏,兌出一個落葉的形狀,重新推在他麵前,“黎華,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太久以前的事已經記不清了,更何況我也並不覺得那些有多麼值得回憶。那隻是個荒謬的錯誤,白白浪費了你我太多時間。我很慶幸我們能盡早結束了它。所以你也不用再對我費什麼心思,我已經不小了,早就不信這些。”

我想我沒說大話,我隻是放不下過去的自己。

那樣的自己是傻也好,笨也好,死心眼也好,總是一個女人最為美好的年華和感情。縱使結果令人唏噓,我也總認為我當時的掏心掏肺全身投入並沒什麼錯。

錯的,隻是對象罷了。

好比如果當初那個美好又可愛的我選擇了一個合適的對象,或者結果也不會如此難堪,或者我現在也能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就如同莫筱筠一樣,有一個疼愛她的丈夫,和一個滿地亂跑的孩子。而就是這看似簡單的一切,於我卻總是顯得艱難而又遙不可及了些。

到了現在,這幾乎已經是個奢望。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恨黎華,也許我也並不是不恨的。起碼我很清楚,我怨他怨的深切。

那是一種所托非人的遺憾和不平。當初在他最初離開的日子裏,我曾不止一次的將自己關在屋裏鑽牛角尖,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全心全意卻換來他的棄如敝履。

我不明白他怎麼能這麼對我,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直到某一個不經意的時間點,我終於明白這並不是一個多麼值得思考的問題,答案也顯得太過簡單,簡單的太傷人,讓我寧願用百思不得其解去為他開脫,也不願相信那個擺在眼前的事實,不願相信我對於他來說,恰恰就是那個無足輕重的,可以輕易被舍棄的人。

那日的後來,我請立翔來接我。

黎華送我到車庫,看我上了立翔的車,和他打了招呼,又彎下腰來透過車窗告訴我不必擔心阿威的角色。

我道了謝,道了別,然後看著他的身影在後視鏡中越來越小消失不見。

我閉上酸痛的眼睛,浮現出那一年黃昏中的布拉格。

那些罩著落日餘暉的金黃色塔尖和廣場上成群結隊的鴿子,那一支被街角流浪藝人反複吟唱的捷克歌謠,那件被他披在我肩頭的羊皮風衣和他懷裏糅雜著古龍水與尼古丁的溫暖,還有那雙被我哭腫的眼。

那一天,黎湘離在外景片場猝然病發,溘然離世。

劇本從此停在了第一百三十六場,我和他合作的最後一部作品沒了結局,好似冥冥注定,我和他終也是無疾而終。那時候,我滿眼的淚曾映著城市的餘輝,忐忑而又執著的要他應我一個願望。

“在這部戲的結局裏,我們會在一起……不管今後怎樣,不管這片子還會不會重拍,你隻把這個結局留給我,好嗎?”

他終於好笑又無奈的應了我一聲‘好’,然後掀起唇邊的一個笑,舐去我的眼淚。

我在他的輾轉的唇齒間嚐到自己眼淚的苦澀,從此將那個‘好’當做了約定。

我沒想到黎華也記得。

隻是這樣的意料之外如今隻能讓我心酸,因為我和他的結局已經塵埃落定。

這樣也好,讓別人去演,去完成主人公相廝相守的一生。

而我和黎華的那個未完成則合該永遠落在時光裏,任它褪色泛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