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豸斯
“二王雙黃沈成康,山海七賢美名揚。”黃公望喝了一大杯酒,對黃一指苦笑道,“當年好友,而今離散天涯,生死兩邊。你我相對,唯有浮一大白,祭奠往事而已。”
黃一指默然不語,他悶悶的喝了一杯酒。
王子陽見這兩個人談話無趣,便走到黃公望的畫室裏麵欣賞那些畫。他看那畫中風景悠然、鳥獸動人,不禁心向往之。而在內室的桌上留了一副尚未完成的畫卷,王子陽一見,馬上就被這畫吸引住了。
隻見畫中是一個巍峨巨大的宮殿,南麵寫著午門二字,門上似乎掛著什麼。他湊上去細細看,卻是一隻沒有了血骨的頭顱;那頭顱一見王子陽,似乎咧嘴一笑。王子陽一驚,指著那畫叫道,“啊呀!這個骷髏會說話。”
黃一指大踏步走來,見到王子陽指著的那張畫,心中大為不悅。他皺眉對黃公望道:“這是閻羅殿啊。你怎麼會畫這種東西?”
黃公望苦笑:“文人雅士也要吃飯的。先父一生醉心書畫,沒有留下一筆可用之財,卻留了偌大的一大家子叫我養。我如果隻憑自己愛好,不接這些辟邪之作,怕是隻能夠在街頭賣畫為生啦。”
黃一指默然不語。好運自王子陽的包內溜出來,站到那顆骷髏頭上麵,伸出爪子來撓。那骷髏一張嘴,嚇得好運急忙的又躥到王子陽的包裏麵,伸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瞧著外麵。半晌黃一指方道,“你的天生神通……太過於駭人,我怕你為他人所趁,無意間做出妨害別人的事。”
黃公望怫然不悅:“我黃公望雖然沉迷書畫,不懂人情世故,大是大非我還是知道的。再說閻羅已死,你還怕他死而複活麼?”
黃一指執著桃木劍在桌上劃了一個圈,那圈中顯示出在牢獄中靜坐微笑的狄聽來。黃公望大驚:“是狄聽?是當年閻羅手下感知第一、幻術第一的狄聽?”黃一指點點頭,“正是他。他們已然沉寂了十多年,現在突然出現,怕是有很大的陰謀。如果我所料不錯,閻羅當年的身體雖然消失,但是他肯定將靈魄寄托在某處,隻等的時機成熟,就要宣起莫大的波瀾。”
王子陽忽然插嘴:“嗯,那個藏劍閣的老板也說了同樣的話。隻是你們說的閻羅,到底是誰?”黃一指和黃公望對望了一眼,他們素知藏劍閣老板性格嚴苛,不善言語,如果與王子陽說話怕是另有一番因由。黃一指不安的說道,“秦老師跟你說了話?你把桃木劍給我看一下。”他接過王子陽的劍,苦笑道,“難怪了。”黃公望湊過來看,驚道:“昆吾劍?子陽你拿的是昆吾劍?”
王子陽不解的點點頭,黃一指喟然歎道:“昆吾勝邪,本是同根相生,卻也是宿命的冤家對手。”他伸手輕拂,那桃木劍身上的字和圖畫消失不見,平平如鏡。他揮舞了一下劍道,“從此之後,昆吾劍消失在世間。子陽,你這劍叫做‘無名’。”
王子陽呢喃道:“好一個沒名沒姓的劍,跟我這個沒爹沒娘的倒是配得緊咧。”
黃一指聽得,心中一酸。黃公望看著王子陽說道:“子陽,你的出身之高貴,普天之下,沒有誰比得上。”他忽而急衝衝的自內室裏拿出來一個畫卷,送給王子陽,“這是你媽的畫像,如果你想她得緊了,可以拿出來看看。”
王子陽急忙拿過,黃一指也頗有些感激黃公望。二人看天漸漸的黑了,顧不得黃公望的殷切挽留,辭別而出。黃公望看二人的身影在長安街上愈來愈遠,返身拿了木板關了畫鋪。隻有一縷微光從縫隙中穿過來,忽然聽見那黑暗中的畫室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比獅吼虎嘯更加驚人,驚趴了叫春的貓兒和歡吠的狗兒,大街上一時清淨。那一縷光芒中的黃公望的眼睛陡然驚恐,然而瞬間又平複下來,他輕聲吟道:“腹空先進鬆花酒,膝冷重裝桂布裘;若問樂天憂病否,樂天知命了無……”腦後一個黑影竄出,陡然吞沒了那縫隙間的唯一的光明……
王子陽與黃一指回了蛋糕店。荷芝看見他們,撫了撫王子陽的頭,輕聲對黃一指笑道:“老酒鬼,搞定了吧?”黃一指點點頭。荷芝看王子陽手裏拿著畫卷,不解的問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王子陽說道:“是我媽的畫像。”
荷芝一愣,伸手來奪他手上的畫卷。王子陽緊緊的攥住,荷芝對黃一指喝道:“老酒鬼,還不幫手?你不知道他的身世秘密多重要麼?這張畫像留不得。”黃一指狠狠的灌了一口酒,輕聲歎道:“我就是個混蛋。”便來抓王子陽的手。王子陽張口來咬他,他料不到王子陽無賴至此,縮了手拿出桃木劍,正待施法,卻聽見“嘶”的一聲,那畫卷分成兩半。
三人都是一愣,王子陽對荷芝大聲道:“你賠!我要你賠。”
荷芝呆呆的看著王子陽蹲在地上抱著畫卷大哭。畫卷裏一層墨跡滲出,緩緩分散,化成了一個穿著紫紅色連帽道袍的女子倩影。那女子輕輕的掀起帽子,露出一張精致絕倫的臉,那女子的臉和狄聽變出的那張臉一模一樣。荷芝驚道:“你……”而她身後的黃一指卻已經看得癡了。
那女子蹲伏下身,伸出兩隻蔥白如玉的手指摸著王子陽的臉笑道:“子陽,莫哭嗬!”
王子陽忽然站起身來:“你是我媽麼?為什麼要拋棄我?”
那女子一驚。王子陽的眼淚落在她張開的手指上,那一滴水慢慢擴散,女子身影如遮了一層越來越氤氳的霧氣,漸漸的淡薄了;外麵的一股涼風襲來,那身影隨著霧氣被風吹散,杳然不知所蹤,隻餘了一陣墨香怡人。
荷芝默默的給王子陽收了畫卷,遞給王子陽道:“想哭就哭出來吧!”王子陽擦了一把鼻涕,對荷芝道:“姐,你說我是不是生來就討厭,所以我媽要拋棄我?”
荷芝搖搖頭,咬著嘴唇道:“肯定不是,孩子是媽媽的一塊肉,哪個做媽的願意把自己孩子丟掉的。我想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王子陽悶悶不語,收了畫卷,和熟睡的好運小狐狸擱在一起,轉身就往家走去。
荷芝不放心,跟著他走了一會,看他回了家才放心的回蛋糕店。
店裏麵燈光留了一盞,淡淡的照在悶悶喝酒的黃一指身上。荷芝知道他的過去那段頗不如意的情事,便一反常態的走過去輕聲說道:“好啦,別喝啦!你也早點回去睡覺吧。”
黃一指恍若未聞,喃喃的說道:“荷芝,你說一個人死了,還能在麼?”
荷芝喝了一杯咖啡:“人死而有靈魄。常人靈魄七日消失,我們修道的人的靈魄能長久些,不過也逃不了雲散煙消的命運。”
黃一指道:“我喝酒是為了忘記她,我以為已經成功,今天才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你說她的靈魄已經消失了,但是引起我心裏發痛的又是誰呢?”
荷芝不語。兩人一個喝酒如飲清水,一個喝咖啡如啜苦藥,不多時黃一指便醉了,倒在桌上發出重重的呼吸聲。荷芝從廚房拿了廚師服披在他身上,站在蛋糕店的玻璃門邊,一片黑色的羽毛輕輕飄起,飄過大街上霓虹燈光,飄過大街上的往來車輛。荷芝看了一回,隻覺得人生如飄零,往事輕若煙。
王子陽第二天來蛋糕店時,看見兩個趴在桌上的人。他輕輕的退出去,在街上買了兩份加了虎皮雞蛋的熱幹麵,提到了蛋糕店裏。
芝麻醬的香味散開,黃一指大叫著跳起來,“哪裏有熱幹麵?我肚子餓了。”他睜眼看見王子陽手裏的兩份裝著麵的紙碗,將兩碗都搶過來,用筷子將熱幹麵卷起來,一口幾乎就吃了半碗。王子陽大聲叫道:“喂,你倒是不要把兩碗都吃光了啊。有一碗是荷芝姐的。”黃一指看著荷芝哼哼哈哈,也聽不見他說什麼。荷芝會心一笑,拉過王子陽道,“由得他,這個肮髒的苕家夥。子陽,你不生姐姐的氣啦?”王子陽笑道,“不管我媽是誰,她既然把我丟了,那她肯定不愛我。她既然不愛我,我又為什麼要去在意她。我知道,荷芝姐才是我最親的人呢!”荷芝聽他說話,眼睛不禁有些泛紅,她輕聲道,“你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