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
朦朧中,她依稀記起昆山絕頂那道驚動九天三界的血紅光焰,那是暗皇以他不破不滅之身立下的滅天血咒。
“起風雷,耀電氣。茫茫大荒,追攝魂魄。中央均天,泯滅其身。做此滅天咒,斬殺地仙!”
咒語一字字吐出,像焦雷在天空炸響,頓時風雲色變,六月大雪,山脈摧折。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她在強橫無比的咒語中崩裂。
最後的記憶,是一雙冷酷銳利的眼睛,毫無表情地看著她的滅亡。
昆侖一戰,她是真的忘卻了麼?
玉連城一動不動,任由喜娘為她貼上一朵嬌豔的花黃。這位喜娘是叔叔玉璞特意從帝國京城為侄女請來的,擅長新婦妝容,果然出手不凡。豔麗奢華的檀暈妝,把玉連城妝扮得越發光豔動人。
圍在一邊的使女們看著,都嘖嘖讚歎不已,不知為何,心裏卻都隱約有些害怕的感覺。
玉連城有湖水一樣深邃神秘的眼睛,盈盈著天空的藍色。秀曼的烏發像一匹流雲,微一轉顧就是一道驚豔的迷光。這樣的美貌,就算震锝大神見了也要驚心吧?可為什麼她的眼中總是閃動著陰鬱的火焰,似乎渴望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使女們甚至覺得,小姐沉默幽豔的容色,怎麼看都不像真人。
玉連城垂下眼睛,無意識地看著手上的翡翠戒指。戒指上通透碧綠的翡翠,閃著神秘的光,似乎那幽碧的寶石中,藏著另一個不可知的世界。玉璞說過,這是一萬年前光之天母用七日神力凝聚成的寶物,可以庇護她一生。
可一生是什麼呢?玉連城其實不明白。
玉家是玄黃帝國僅存的十六戶地仙血脈之一,玉家的孩子,隻要經過九個喧闐之劫,就可以上堪天人之境。每個人麵對的喧闐大劫都不一樣,誰也無法預期會遇到什麼,但幾乎沒人能順利挨過。三千年來,玉家子弟破劫上登天位的,總共才兩個。他們幾乎是一出生,就注定了少年夭折的命運。就這樣,玉家人丁越來越單薄,如今隻剩下玉璞叔侄二人相依為命。
玉璞說,也許玉連城嫁到海伯雲家之後,可以憑借海伯一脈強大的水之力量,度過劫數。
既然叔叔說了,那就嫁吧。玉連城並沒有怎麼在意這個婚事。對於地仙法力強大、可又隨時會灰飛煙滅的渺茫生命而言,婚姻實在算不了什麼。
喜娘開始為玉連城挽發,但見她的長發如流泉披瀉,當真是光可鑒人。柔軟的發絲在牙梳間滑動,泛出淡淡的香氣。
喜娘忍不住讚歎:“姑娘這頭發真是好呀,比京城萬花坊最貴的緞子還要光生呢。老婆子做了多年喜娘,從來沒梳過這麼漂亮的頭發。”
玉連城淡淡一笑,沒有做聲。喜娘忽然覺得牙梳在玉連城的頭皮上卡了一下,不覺一愣:“嗯,這裏頭發好像沒梳開?”又梳一下,感覺倒像是在什麼堅硬光滑的東西上梳了一下,很是古怪,心裏越發不解,喃喃道:“怪了,這裏梳不動?”
玉連城一直垂著頭,這時懶懶應道:“嗯,沒事的,那是一顆釘子,不用梳最新章節都市徳魯依。”喜娘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連喜氣洋洋的使女們都瞪大了眼睛。
玉連城微笑的臉兒就如美玉生暈,淡淡道:“是啊,我頭上有七顆釘子固定,否則會崩開的。”
“撲通!”一聲響動,喜娘啊嗚一聲,已經昏倒在地。使女們愣了愣,隨即嘻嘻哈哈嗔怪起來:“小姐,你又亂開玩笑。喜娘都被你嚇昏啦。”
玉連城隨手自己挽了個鬆鬆的流雲髻,看了看喜娘,歎道:“唉,你們把她扶到廂房歇一歇吧。”她看著忙亂的使女們,悄若無聲地歎了口氣。
——地仙不做妄言,所以,她每句話都是真的。
這七顆釘子,本是五年前昆山大戰給她留下的紀念。
那一戰,地仙和暗族都傷亡慘重,死者過千。那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喧闐之劫,被暗皇斬下頭顱,一裂為七。叔叔玉璞收回她的血肉,上天入地苦尋來七顆上古搜魂釘,把她固定,再以光之天母的翡翠法戒鎖住玉連城元神,救回了她。
但一切並非沒有代價。
搜魂釘救回了她的生命,也鎖住了她的魂魄。玉連城自此之後,對過去十七年的生命無複記憶。最開始,她甚至不會說,不會笑,不會最基本的地仙係術法,就連讀書寫字,也是玉璞手把手一點一點從頭教回來。
她恢複極快,玉璞甚至說她的法力遠勝從前。但他不知道,一切畢竟不同了。據說,昆山大戰之前,她是個活潑愛笑的少女。但現在,玉連城實在不知道快樂是怎麼回事了。
有時候,玉連城甚至覺得,搜魂釘和翡翠法戒隻尋回了她的魂魄,她的喜怒哀樂,卻都已消失。
生命如此寂寞而空洞,過去渺茫如雲煙,未來深靜不可測。叔叔溫和的笑容,讓她多少能安心一些,可又隱隱發現,玉璞笑容之後,不過是悲傷惆悵。
所以,嫁到海伯家吧。
反正,不過是日子,有什麼區別呢?
玉連城讓使女為她蒙上紅巾,被引著緩緩穿過回廊。
空氣中飄動著鈴蘭花的香氣,清清冷冷的。她雙目微垂,看到腳下片片落花。一夜風雨,鈴蘭花謝了很多,在地上楚楚地嬌瑟著。嗬,這麼柔弱的花兒,可惜了大好的香氣。
“像你啊。”她忽然恍惚一下,是誰在她耳邊低語?溫柔著,含情含笑的男子聲音。就這麼稍一猶豫,喜娘又在催促:“姑娘,走呀,莫要誤了吉時。”這喜娘醒來之後,雖有使女代為解釋,還是心裏惴惴不安,總覺得事情邪門,巴不得快些了結今日的親事。
玉連城一搖頭,卻又什麼都聽不到了。她啞然失笑,今日怎麼啦。不過嫁人而已,何須這樣不安。
鼓樂喧天,新郎就在外堂等著迎親吧?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麼樣子,不過,有甚麼關係呢?總是要嫁的。
“我到極北水晶之國取了一個夢幻晶球,來,我們把鈴蘭花放到裏麵,它就不會開敗了最新章節東方原。”還是那個溫柔的聲音,嗬,誰啊是誰?她忍不住又停步,一把拉下紅巾,茫然四顧。還是什麼也沒看到。
喜娘和使女們都嚇了一跳,趕緊把紅巾為她蓋回去,紛紛道:“姑娘走路小心一些,取了紅巾不吉利的……”
忽然地底一聲悶響,婦人們尖叫聲中,地麵忽然裂開!一團黑色火焰轟然衝出,黑焰中一個聲音狠狠道:“玉連城,你殺了我們皇上,還想嫁人麼?”
玉連城大驚,想也不想,朝著聲音方向一指擊出:“東南陽天,普掃不詳,斬斷妖魔,神兵火急如律令!”隨著話聲,一道紫色雷光從她指尖飛出!
隻聽一聲悶哼,想是那人已吃了虧!玉連城這才發現出手的居然是自己,不覺一愣,危急中不及多想,拉下紅巾,一個五雷咒分出五道華光,護住眾人。定睛一看,前麵卻多了一個頭長獨角的獸人,虯髯豹眼,相貌威猛凶悍,用手捂著肩頭,指縫中卻不住流血,想來被玉連城所傷。
玉連城看著獸人的樣子,莫名地覺得有些眼熟,微一恍惚,獸人咆哮著衝了過來。
她看著獸人凶狠扭曲的臉,心裏惡寒,趕緊再打出一道飛光咒:“南方炎天,吹氣作禁,魚龍立見,飛光火急如律令!”一道紅光如利劍斬出,獸人的獨角一下子被削掉。
獸人一聲驚天暴吼,頭上血流如注,流淌在暗青色的臉上,他的臉容陡然模糊起來,四周飄起一陣青黑的薄霧。在飛光咒的強**力下,獸人的身體如流沙一般在青色霧氣中消蝕,地上慢慢現出一隻通體晶瑩燦爛的青色小獸,隻有巴掌大小。
玉連城一愣,微笑起來,倒沒想到這獨角獸人的原形如此有趣。看著那小獸痛得在地上瑟縮著不住顫抖,心裏倒有些憐惜,歎道:“小東西,原來是你作怪。”忽然聽到牙關格格作響的聲音。她一回頭,看到喜娘和使女們正目瞪口呆看著她,神情就像麵對一個可怕的怪物。
玉連城一皺眉,知道自己剛才出手的樣子被看到,她們定是十分害怕。於是曼聲道:“西北幽天,瑩若琉璃,易功光德,無明急急如律令!”
這道“坐忘咒”一出,喜娘和使女們的臉上都現出茫然之色。玉連城微微一笑,正要蓋上頭巾,忽聽地下微微震動,黑焰過處,三人裂地而出。玉連城歎道:“今日不大清靜呢。”卻見這次來的是個兩個童子,都是容貌俊美、麵色蒼白的模樣,想必是小獸的主人了。
小獸看到童子,忽然激烈地掙紮起來,嗚嗚叫著,神情急切。兩個童子看著玉連城,深沉的眼中陡然泛過深刻的仇恨之色。玉連城心頭微寒,隻覺二人的眼神就像恨不得把她斬為萬段一般!
年長的童子隨即把恨意掩飾得很好,恭敬一禮道:“玉姑娘出閣大喜,無光族道賀來遲,先行請罪了。今日我二人疏忽,讓這水晶神獸逃了出來。這小畜生雖性情惡劣,冒犯玉姑娘,畢竟是先主遺物,還請賜還。”
玉連城看著那小獸著急的樣子,微微一笑,把它放開:“二位以後可要小心,莫讓這小東西跑出來嚇到別人。”今日這群人古裏古怪,擺明了是地府來的妖魔,不知為何,玉連城看著竟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她自己也覺得納悶:“我見過他們麼?奇了,我怎麼會殺死他們的皇帝?”
年長童子蒼白的臉忽然微微扭曲了一下,欲言又止,隨即垂下眼,抱起水晶神獸,恭聲道:“既然如此,小人告辭。改日再奉上禮物恭喜玉姑娘大婚。”黑焰過處,兩人一獸忽然消失在地底。
玉連城心頭一動,運起潛心咒增強耳力,追蹤二人動靜最新章節天魔。卻聽其中一個童子大聲道:“你為什麼和她客客氣氣?”另一人歎道:“唉,我何嚐不恨她。昆山一戰後,大夥兒一直在尋找玉家人。可恨那玉璞藏得太好。幸好水晶兒通靈,居然搶先找到玉連城。咱們不是她對手,回頭稟報安羅大人再說。既然找到,就不怕她逃了……”聲音越來越小,想是二人逐漸深入地底,潛心咒的法力已經不得到達。
她心下一動:“他們顯得這麼恨我,難道我當真殺了他們的皇帝?我……以前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心頭掠過一絲模糊的混亂,總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可往事如煙,要她如何記得?
那個傲視紅塵的少女地仙,早已消失在昆山大戰的血汙中。而她,不過是一個連自己都遺失了的茫然女子,縱然有著更加強大的法力,卻什麼也找不到,什麼也牽掛不得。
玉連城沉思一會,決定先和玉璞商議。顧不得還是新嫁打扮,匆匆而出。
玉璞正在和賓客笑語,眾人忽然看到玉連城走出,都是一愣。滿堂喧嘩忽然沉默,人人都震動在她驚世駭俗的美麗中。
玉璞一皺眉,麵色微變,低聲道:“你怎麼出來啦?快回去!”他眼看侄女滿麵沉重之色,知道事情不對,吩咐管家玉珩招呼賓客,自己帶著侄女匆匆退入內堂。眾賓客總算反應過來,追想著剛才那絕世美人,都是心蕩神馳,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個議論紛紛。
玉連城把今日經過一說,玉璞臉色越發沉重,過了一會,緩緩道:“想不到……他們還是找來了。”
玉連城問:“他們?他們是誰?為什麼那些人說我殺了他們的皇帝?他們也參與了昆山大戰嗎?為什麼暗皇會殺我?”一連串問下來,心情越發混亂,眼前金星亂冒,竟是頭痛越裂。
玉璞看了她一會,眼中忽然現出悲傷之色,喃喃道:“你果真一點也不記得啦。”
玉連城咬牙道:“叔叔,我該記得什麼?”頭越發疼的厲害,覺得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喧囂著就要奔騰而出!
玉璞微一猶豫,隨即道:“也罷,他們來了,你早晚也得麵對,我就和你說清楚。”他悲傷的目光靜靜凝視著玉連城,沉聲道:“你是殺了他們的皇帝,無光族的撣窬皇。他死在你的驚神咒下,神魂俱滅。”
玉連城聽著撣窬這個名字,忽然心頭震動,就如一道塵封的鐵門被人硬生生開了一條縫隙,心裏忽然泛過一陣悲傷,不知如何痛楚異常,吃力地問:“撣窬?那是怎麼回事?”
玉璞的臉微微扭曲了一下,低聲道:“他是我為你定親的丈夫。”
玉連城倒吸一口寒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勉強道:“那——我為什麼殺他?
玉璞苦笑道:“暗之一族的暗皇一直要並吞無光族的地盤,但沒能得手。他用魔法控製你,用你的手殺了撣窬,地仙與無光兩族從此成仇,暗之一族坐收漁利。五年前的昆山大戰,正是由撣窬皇的死,引發暗之一族與地仙、無光的混戰。”
玉連城一愣,皺眉道:“原來如此。那暗皇真是陰險可恨。叔叔,我們為什麼不向無光族澄清誤會?”
玉璞歎口氣:“你會相信一個殺死皇帝的凶手嗎?”
玉連城語塞,玉璞歎道:“我在昆山救回你,躲了他們五年。如今無光族的人既然來了,安羅元帥和暗族早晚也會找上門來的全文閱讀神秘之旅。還好我早有防範,為你求得海伯一族的婚事。無光族再厲害,也不得不忌憚海伯幾分。至於暗族……唉……總之嫁了再說!”
玉連城皺皺眉,心裏覺得有些不對:聽叔叔的口氣,海伯一族分明不知道事情真相,被叔叔騙婚了。這樣稀裏糊塗嫁過去,就算避禍一時,日後難免事情揭穿,反而尷尬。何況,若當真因此連累海伯一族,卻又於心何忍?
還在遲疑,玉璞跌足道:“連城聽話,叔叔把你救回來,實在不易。我怎麼也不能看著你被無光族殺死。”
玉連城搖頭道:“不成啊,叔叔,咱們不能連累別人。”
玉璞怒道:“就算你不怕,我怕成不成?安羅或者還會講道理,暗族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你是當年暗皇立下滅天血咒要殺的人——”
說到這裏,他向來清朗銳利的眼睛忽然現出說不出的恐懼之意,似乎麵對著一個連震锝大神也要害怕的存在。大劫之餘,叔侄二人很少提到昆山血戰。也許那記憶是太可怕了,玉璞每當稍有憶及當年,都會忍不住打寒戰。
玉連城看著叔叔恐懼的模樣,心裏有再多的困惑,也隻能無言。
混亂中,她被叔叔胡亂蓋上紅巾。玉璞連下幾道禁咒,喜娘和使女們忘了先前的事情,上來簇擁玉連城,笑語盈盈地引她出門上花轎。外麵的賓客一陣迷糊,頓時也忘了新娘闖入外堂的怪事,隻顧談笑不休。
地仙雖然是仙族,照著祖上的規矩,大婚之際不可施展法術,須得用人間大紅花轎抬入夫家。偏生海伯的封地遠在萬裏之外的海域,這事就有些作難。兩家商量之下,由海國三皇子在城中租了一處行館,權充夫家。玉連城的花轎,從玉府抬入行館,就算送嫁了。
玉連城這麼一折騰,眼看吉時已近,玉璞也著急起來,礙著不能施展法術送嫁,隻好不斷催促轎夫。當日玉璞一心想對街坊炫耀玉家有佳人出嫁,巴不得轎子繞城一圈。到這時候,他隻恨為三皇子選擇的行館太遠,若就在對門,不知道多好。
玉連城坐在轎中,隨著轎身起起伏伏,她心頭也七上八下。頭越發疼得難當,恍恍惚惚中,似乎聽到有人笑語:“玉兒,甚麼時候嫁給我?”聲音溫柔如水,帶著說不出的柔情蜜意。
嗬,這就嫁了。她聽著那比春風還溫柔的聲音,忍不住輕輕回答。
不對,不對,不是嫁給海國三皇子,她要嫁的,是……是誰?
玉連城難以呼吸,眼前就如一道道金蛇亂舞,竭力咬牙忍耐,居然咬破嘴唇,流出血來。她胡亂用手擦了擦,無意中一點血痕劃過手上的翡翠法戒,翠綠的戒指頓時變成血滴般的殷紅顏色!
想是今日動用法力太過,現下她居然頭痛已極。那七顆鎮魂釘越來越燙熱,令她昏亂欲絕,似乎頭顱就要裂開,翡翠法戒也發出逼人的熱氣,戴在指頭,就像一個燒灼的烙印。
玉連城掙紮著,心裏卻還明白,知道今天大喜之日,不好驚了喜氣,拚命想忍耐過去。昏亂中一眼掃過翡翠法戒,看到戒指上血紅的異光。
血紅,那是——暗皇的顏色。難道,這枚來自光之天母的翡翠法戒,也不能完全隔絕暗皇的魔氣?
玉連城打了個寒戰,看著眼前一片紅光奪目,這才朦朧記起是在花轎上。她按著劇痛的頭,心頭慢慢清醒了一些,忽然想到什麼,順手在頭上取下一朵盛放的水晶花,越看越是眼熟,心頭一陣亂最新章節異界之冒險物語。
一聲巨響過去,外麵忽然鬧了起來,轎子頓下了,傳來轎夫們驚呼聲,以及玉璞冷靜的呼喝:“安羅元帥,你果然來了!”
一個森冷的聲音應道:“玉璞,你侄女害死我皇,你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殺!”
玉連城一聽不對,知道叔叔法術不如自己,怕他有危險,趕緊一掀轎簾。玉璞大驚道:“回去!”
玉連城卻已走了出來,一看之下,心頭一驚,外麵不知如何,密密麻麻布滿全副武裝的士兵,一個個麵色蒼白,看來都是無光族的人!為首一人,黑盔黑甲,清冷如雪,眼中殺氣湧動,想是那安羅元帥了。
玉連城心頭一寒,眼看這個架勢,知道今日難以討好。不知為何,並不害怕,沉聲道:“安羅,有甚麼事情,你找我就行。和我叔叔無關。”
玉璞大急,正想把她硬生生塞回去,安羅元帥冷笑道:“好膽氣!也罷,玉連城,隻要你肯和我回無光之界受羅天大刑,我就放過你叔叔!”——他看著玉連城頭上白氣隱然,知道她法力更勝當年,心頭也甚是忌憚,也巴不得兵不血刃收拾下玉連城。
玉璞看到黑壓壓的無光族戰士,不禁臉色發白。雖然害怕已極,還是竭力挺起胸膛,護在侄女身前。忽然大聲叫道:“連城,不要聽他的!喧闐之劫,這是你的第二個喧闐之劫啊!你不能去!咱們向海國求助吧!”說到後來,竟是聲音嘶啞!
玉連城吸一口長氣,微笑道:“叔叔,我不要連累別人。你別急,連昆山之戰我都挨過來了,一定沒事的。”
玉璞怒道:“你知道什麼!昆山一戰後,要不是光之天母的八樣法器救了你……”隨即一皺眉,發現安羅正在大有興趣地聽著,立刻轉口道:“總之,連城,你不能去。”
安羅卻已聽了個明白,看著玉連城手指上的翡翠法戒,目光一亮,失聲道:“果然是光之天母的翡翠法戒!”心裏頓時激動起來。
傳說中,翡翠法戒具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力量,他聽過玉連城在昆山之戰被暗皇斬首為七的傳聞,一直不明白她怎麼會活回來。這時候看到翡翠法戒,忽然想通一切。
撣窬皇當年死在玉連城驚神咒下,他是不是也可以用這個上古神器救回皇帝?想到這裏,心頭突然有了希望,一陣狂喜,大聲道:“玉連城,我願意立下誓言,你跟我去無光之界,我就放過玉家!”
玉連城心頭一動,緩緩道:“好,安羅,我就和你去無光之界。你立誓吧!”
安羅沉沉一笑:“行。”當下立了暗窬分光咒,這是無光族最嚴重的誓言,如不遵守,立誓者將被極夜之光焚燒,灰飛煙滅。
玉璞大驚道:“連城,你胡鬧什麼!”
玉連城淡然笑道:“叔叔放心,我定能無事。”
玉璞看著她清冷的笑容,一震:昆山之戰,並非對她毫無影響,連城畢竟有些變了……這個冷漠美麗的女子,還是他活潑可人的小侄女嗎?
他臉上流下一行淚水,忽然想起一張模糊在記憶中的臉,心頭寒氣升起,又覺得有些隱約的痛苦。當年他不顧逆天大罪救回的,是否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玉璞微一恍惚,玉連城和安羅的大軍忽然一起消失全文閱讀當我遇上你。他大驚,正要追下去,眼前白光一閃,一個少年出現,沉聲道:“玉世叔,怎麼回事?”
這人容貌俊秀,一身吉服,神情清雅,正是玉連城的未來夫君、海國三皇子。他看著空無一人的花轎,皺眉道:“我在行館忽然覺得不安,所以趕來。果然這裏有魔氣,發生了什麼事情?”
玉璞遇到救星,鬆了口大氣,顫聲道:“快!連城被無光族的人劫走啦!”
三皇子眉峰一皺:“好,咱們一起去無光界救她。”玉璞知道三皇子是法力最強大的海神,心頭一寬,連忙點頭。兩人顧不上處理嚇昏了的喜娘、轎夫等人,一起追了下去。
一路上,玉璞暗自疑惑:三皇子問也不多問,似乎對玉連城和無光族的恩怨毫不意外,難道他知道自己借這門親事為玉連城避禍的打算?這麼一想,心虛起來,偷眼看三皇子,卻見他並無特別表情,玉璞心裏越發七上八下。
玉連城隨了安羅,風馳電擎般飄飛在無光界,不多時已到了一處巨大湖泊之上。湖麵上烈火熊熊,火焰居然是詭異的黑色。湖水鮮紅,被黑焰燒得翻翻滾滾,腥氣四散,分明是一湖血水!
玉連城吃了一驚,看著這詭異的情形,覺得似曾相識。喃喃道:“這是什麼地方?我來過麼?”
安羅冷冷道:“無光界血池天險,你當年在這裏和我們一起對抗暗族大軍,這麼快就忘了麼?”
安羅一直在她身後緊緊盯著她,聞言冷笑道:“你裝什麼糊塗?當年你可不是裝作要嫁給皇上,趁機行刺他麼?否則……皇上法力高深,怎麼會死在你的驚神咒下?”
玉連城一驚,再沒想到她和撣窬皇是這個關係,失聲道:“你……胡說!”
安羅怒道:“無恥的女人!你害死皇上,又要嫁給海伯三皇子,還想抵賴以前的事情?”
玉連城不言,腦中轟然作響。血池中的黑焰呼地一下,燃燒得越發熾烈,不住跳動扭曲,就好像掙紮著要訴說什麼。
玉連城心頭迷亂。是這樣嗎?是這樣嗎?她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叔叔不曾提起關於他的往事?
她正在想著,不知如何,忽然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這是懲戒!”
玉連城忽然覺得這聲音響亮又熟悉,原來這句話居然被自己大聲說出!安羅怒道:“好刁婦,看你受羅天大刑的時候,是不是還胡說八道!”說著,忽然一舉手,一道怒雷咒劈向玉連城!
玉連城匆匆讓開,看著安羅飛出那道雪亮的雷光,心裏忽然記起什麼。雷光……又見怒雷咒。
眼前陡然走馬燈般閃動過一道道影子,迷離的金,神秘的黑、刺心的紅……就這麼色彩斑駁、光影流動。歡樂的、痛苦的、沉醉的、悲傷的、璀璨的、殘酷的……那是什麼?嗬,她遺失了什麼?
雷光耀目,玉連城微一愣神間,眼看就要被打中!她手上的翡翠法戒忽然暴射出刺目的血光,紅色暴漲開來,呼地一下,把安羅的怒雷咒硬生生逼了回去。
安羅沒料到翡翠法戒忽然自行反擊,被怒雷咒劈頭蓋臉打過來,頓時狼狽不堪,連忙大叫:“風清雲淡!雷霆不起!”一口氣連環念了幾種咒語,總算收回雷霆最新章節地毯上的魚。盡管如此,他還是被焦雷掃過麵門,焦黑了半邊臉孔。頭發也被燒掉不少,稀稀落落披拂下來,樣子狼狽。安羅怒道:“玉連城!你膽敢作弄本元帥?”
玉連城的心思在似真似幻的回憶中,正自迷離恍惚,聽到他發怒,回過神來,不知如何喃喃道:“昆山血戰,滅天咒下,斬首為七!”
她腦海中一陣混亂,心裏忽然劇痛如絞,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七顆鎮魂釘似乎感應到她的痛苦,又變得燙熱無比,翡翠法戒紅光暴漲,血池中的黑焰呼嘯噴薄,升騰丈餘,掙紮不屈著,想撲向她!
駿馬驚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異像驚得呆住了,安羅本在發怒,看到不對,第一個反應過來,厲聲道:“不好,血池要爆發了。快跑!”一揮手,喝令手下各路兵士趕緊奔離,他卻留在最後照應。
血池的黑焰節節而上,獵獵蔓延起來!不多時燃燒到了玉連城的裙角!她靜靜凝立,就像黑焰上一朵魔幻的花,淒絕又豔絕,竟是攝人魂魄。
安羅眼看士兵退得差不多,正要逃走,卻看到玉連城癡癡瞪著黑焰,神情恍惚,竟然毫無逃走的意思。他微一猶豫之下本待出手,想著撣窬帝的死又心裏仇恨,一咬牙勒馬急奔而去。
逃跑的士兵中忽然有人叫道:“娘娘還沒走,不成啊!”掙脫眾人的阻攔,奔了過來,想拉玉連城。
安羅麵色一變,一鞭子打在他身上,喝道:“滾!”
那士兵被打得身子一歪,還是想向玉連城伸出手來,卻穩定不住身子,一頭栽向血池!
玉連城驚醒過來,想也不想,一把拉起那士兵,叫道:“你沒事吧?”
士兵臉上現出喜色,勉強笑道:“沒事,娘娘沒事……就好!”
他看著玉連城臉上茫然之色,一陣悲傷,叫道:“娘娘,我是柯竘啊,當初你統率無光族戰士對抗暗皇,我是你手下親兵。你還親手救過我的命,娘娘忘了嗎?”
安羅怒道:“混蛋,她早就不是我們的娘娘!”眼看黑焰越來越烈,顧不上二人,縱馬急去。
玉連城心中混亂已極,危急中來不及多問,一把提起柯竘,縱身飛起,施展禦風術,飛快逃離血池。
黑焰在身後熊熊燃燒,她甚至聽到火焰中似乎有人不斷淒厲呼號:“不要走!不要走!”心口越來越痛,她的心似乎也要在滾滾黑焰中燃燒起來。
黑焰衝天而起,追著她燒了過來!一路蔓延,血池沸騰了,池中累世的枯骨也被翻卷而起,在黑焰中狂舞。
玉連城出了一身冷汗,隻覺那聲音熟悉異常,不及多想,禦風術提升到極限。
柯竘被她提著,隻覺眼前一片空無,速度快得完全看不清人影,風馳電擎之下,忽然腳下一頓,踏到了實處。卻聽玉連城淡淡道:“謝天謝地,總算出來了。”逃出生天的士兵們也是狂喜,一個個忍不住歡呼出聲。
柯竘才鬆一口氣,忽然見玉連城麵色微變,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卻見一些行動稍慢的士兵,已被卷入黑焰之中,被燒得不住掙紮號叫。安羅竟然也在其中,他全身浴火,還是想竭力多救出幾個士兵,正在其中輾轉掙紮。
眾士兵一看大驚,紛紛叫道:“安羅元帥最新章節墮落的黑兵與錚彩的義星!”知道能力不夠解救安羅等人,眾人喧鬧中,不知是誰帶頭,紛紛向玉連城跪下,叫道:“娘娘,你法力厲害,求你救救他們!”
“是啊,娘娘,求求你了!”安羅在軍中威望尊崇,眾士兵眼看他為了手下兄弟,自己也陷身危難,都是焦急。一時間顧不得玉連城和無光族的仇恨,紛紛求她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