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牆碧瓦的興隆寺,與紫禁城西隅隔牆相望,是一座頗有來曆的寺廟。在京城出宮的太監中,堪稱聲名赫赫。寺內,乾隆年間豎立的一通石碑,詳細記述了此廟源遠流長的曆史淵源。
這座建於京畿要衝,北長街的寺廟,始建於明朝,據傳說,起初是明朝大太監王振的“家廟”。一度,興隆寺曾改為“兵杖局”,儲存過軍械。這座外表風雨剝蝕的古寺,占地麵積頗大,從後宅胡同五號院直通慶豐古寺。
它不像白雲觀似的屬於“子孫緣”,而是一座“兄弟廟”。凡進寺的太監,出宮前就必須至少交納寺裏一百塊錢,否則連門檻都甭想邁入。出宮後,還要在這兒義務服四年勞役,無不軌行為,才能夠被正式收納。
這是曆來的規矩,任誰也休想破,一旦歸了廟,可就誰也管不著誰了。這裏沒有方丈,隻有一名“主持”。出了門,隻要警察不管,無論幹什麼寺廟都沒人幹涉。
晚清末年,住寺的太監,最初大都是極為有錢的。在宮內有權有勢,允許到宮外來住的大太監也不少。後來,皇上出了宮,有錢和無錢的太監都沒了飯轍,即使出宮前沒交過錢,隻要租得起一間房,也能在這兒湊合著住下。按太監的話說,興隆寺,這時成了“雜八地”。
無奈,寺裏的主持順方就圓,立下了一些規矩。說明白點兒,所謂規矩隻是衝著沒錢的窮太監來的。有錢的太監,竟可以雇人做飯,一天三餐,頓頓雞、鴨、魚、肉,滿院飄香。若是窮太監,就得事先交下定錢,來寺裏三年,才有房住,也勉強能去大廚房領一餐了。
自然,寺裏的太監,無疑分成了三六九等。有的饑寒交迫,有的則是腦滿腸肥,財大氣粗。一些太監有錢,娶了老婆竟也帶到了寺裏住,還美其名曰“享豔福”。更有甚者,攜子孫三代來寺裏宿下,進進出出,人來人往,鬧得比旅店還熱鬧。可誰也無法管,人家有的是錢呀。
邁入興隆寺門檻,前“朝廷”的禦醫孫耀庭迎麵遇見了自己的老朋友馬德清,上前一拱手:“喲,老沒見了,您倒挺好?”
“好嘛,”馬德清是天津青縣窯子口人,一口濃重的天津話:“自打回了家,沒著沒落兒,這不,又沒了轍,回興隆寺來啦。”他攤開兩手,一副無奈的樣子。
瞧上去,馬德清是個精瘦的個子,比孫耀庭整整高出一頭多,高鼻梁兒,大眼睛,話說回來了,進宮的太監有哪個不是五官端正?他在宮裏也沒混出個名堂,不然絕不能十三歲進宮,才當了兩三年“禦前太監”就又出了宮。其實,他人品不錯,可就是有一樣兒,脾氣暴躁。在宮裏,動不動就跟別的太監吵崩,怎麼勸也不行,隻有他氣消了才算完。
並不是他的命運不濟,而是他過分固執。那時,宮裏頭正值一批年邁的太監出宮,臨走,想賣掉自己的名字錢,可他偏偏不買。“俺不買,俺沒錢!買不買的也一樣活著,花那冤錢幹嘛?”
別人再怎麼勸他也不聽,到頭來他還是一名“黑太監”。
“你吃虧,就虧在這個狗脾氣上了。”孫耀庭對他直率而言。
“現如今,還沒改,也就這樣啦。有嘛想頭?”他倒也沒有過高的盼頭兒:“住這廟裏頭,算養老送終得嘍。”
“您回家這辰子,幹嘛來著?聽說您老兄去了外國洋行?有這碼子好事兒?”
“咳,還提那點寒磣事兒幹嘛?起先,去了天津衛一家老毛子開的‘興春興’洋行,說白了,就是摘那點子洋毛。幹一個月也沒給倆錢兒,嘛洋行?扯臊!”
不提則罷,一提起這檔子事兒,馬德清立時變得火冒三丈。
“可也是,我琢磨著,你老兄要是混得挺好,為嘛還回廟?”
他雖然脾氣不算好,可與孫耀庭並沒什麼過節。兩人多年相安無事,處得還算融洽。
“......喲,壽兒,老沒見嘍。”
“我前一陣子回家去了。”他進寺當天下午,又遇見了老鄉池煥卿。兩人許久不見,分外親熱。
“走,上屋裏去。”池煥卿拽了他就走。
“這些日子沒見,您老還是那麼不見老嗬。”在池爺屋裏,兩人扯起了閑話。
“嗬,可甭說了,我這一辰子可老多嘍。咳,人老了不中用啦。”池煥卿不住地歎息著。
池爺年輕時,在宮裏頭是個有名的“俏人兒”,削瘦的身材,帥極了。最可貴的是脾氣隨和,從不著急上火,遇事穩當。他雖然比孫耀庭大六七歲,可瞧上去卻年輕得多。